馬洛伊·山多爾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就是我們在交談中時常會說起的。勞約什少爺,如果允許我這樣稱呼他,這位曾經在前線出生入死的戰士,他爲了祖國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他每隔一段時間就過來一次,每次我們都會仔細談論許多事情。勞約什少爺跟我提到,迪波爾少爺有許多麻煩事。我不得不說,在殘酷血腥的戰爭中,勞約什少爺不僅是失掉了一條手臂,他的心靈也受到了巨大的創傷。很多他說過的事情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即便他說了什麼,沒過多久,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了。是他在聊天時跟我說: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上校夫人的情況會變得更糟。應該做好應對任何情況的準備了。”他說,“這個我清楚。”
阿貝爾對此並不知情。也許是那個獨臂小子在臆想。普洛高烏艾爾家的長子從前線回來後,有的時候舉止怪異。過去,他對弟弟的小羣體和他們的娛樂活動避之不及,不屑一顧,如今他卻想方設法地湊近依附。慢慢地,他們也就把什麼都告訴他了。他是第一個與那位演員相識的。阿貝爾想:他們很早以前就知道那位演員了,但是演員並不認識他們;獨臂小子是第一個認識演員的人,他跟演員相識後,就把他介紹給了大家。這次肯定又是勞約什大嘴巴給說了出去。
既然他跟鞋匠講了迪波爾的麻煩事,這也意味着,他透露了他們共同的祕密。最好能知道勞約什到底對鞋匠泄露了多少。澤高爾高是個誇誇其談的人,即便他的講話方式有些特別。他跟每個人的說話方式都不一樣。阿貝爾從埃爾諾那裏知道,鞋匠並不去小酒館那樣的場所。他的關於貧富階層新秩序、世界毀滅與重生的世界觀的演說,只是有所選擇地對某些人才說。
鞋匠是不是不太正常?男孩總是這樣猜測;可是他闡述自己理論的情態,是那樣的平靜而謙和,與他四目相對,也不會覺得這比其他成年人的長篇大論更瘋狂。他在自己的地盤上,在自己的氣場裏,所有的事情也就顯得既有意義,又理所當然。一旦想到鞋匠,阿貝爾總是無法擺脫掉一種讓他不舒服的感覺,因爲在鞋匠的瘋狂言論中,有些東西很吸引他,有些東西讓他無法逃脫,也不能輕易地置之不理。是鞋匠把他吸引過來,這跟埃爾諾、迪波爾的吸引不一樣,是的,跟演員的吸引也不一樣——完全是另外一種吸引。在這充滿矛盾的吸引中,有些東西他無法抗拒。每隔一段時間,他都要來找一趟鞋匠。
鞋匠是埃爾諾的父親,埃爾諾是他們小團體的成員之一。沒錯,埃爾諾還是小團體的核心成員。他從沒有發起過什麼,可是每到最後,阿貝爾卻總覺得似乎既安靜又寡言的埃爾諾纔是發起者。關於鞋匠在前線的工作是把人絞死,這顯然是一樁新聞。阿貝爾感到喫驚,卻沒感到恐懼。他看着鞋匠,看着那雙曾經幫助其獲得“潔淨”的手,阿貝爾既沒感到恐懼,也沒感到厭惡和憎恨。所有的這一切都太深奧了,無法憑藉思考去理解。所有的這一切都來得太快了,童年,溫室,父親的小提琴練習,這之後是一件被他們稱之爲“戰爭”的事情,但它對阿貝爾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然後忽然之間,溫室被打碎了,他就這樣站在成年人中間,被謊言和罪惡壓着,戰慄着,無論生或死,他都與小團體綁在了一起;而小團體的夥伴們,就在一年前,一天前,或者一個小時前,也跟他一樣,只是個孩子,活在另一個溫柔的世界裏,同樣絲毫不知危險的存在。至於成年人都在做些什麼,他們也沒有時間去關心。爸爸們都走了,年長的哥哥們也都被帶走了,對於他們在遠方所做的事情,對於那些對他們而言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習以爲常和無聊的事情,阿貝爾他們既弄不清楚,也根本不感興趣。至於埃爾諾的父親在前線還絞死過人,這更是一個額外的信息,阿貝爾也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是爸爸們和哥哥們的事情。其實,更糟糕的事情人們也不是沒有聽過。那個他曾經瞭解的世界已經破碎了,現在他已走進原始森林。幾個星期之後,幾個月之後,他的工作也可能是把什麼人絞死。如果說澤高爾高先生因爲絞死過人,從而獲得了潔淨,那是他的收穫。每個人應該都有各自獲得潔淨的方法吧。
鞋匠總喜歡使用“潔淨”這個詞進行表達。阿貝爾爲此很受吸引。但是他不能準確地明白,鞋匠到底想做什麼?鞋匠總是搬出《聖經》裏的話。阿貝爾很喜歡他的表達方式。鞋匠說話的風範對他的影響就像是一種刺激的歌聲,音準都是錯的,而且斷斷續續,卻動聽而有磁性。從他的身上能感到一些街頭傳教士的氣息。曾有過一次,鞋匠稱自己爲“低級別的牧師”,然後他低垂下了眼睛。
有時候他感覺鞋匠知道關於他們的一切。他還知道許多關於這座城市的不尋常的事情。他極少離開這間地下室小黑屋,但好像有隱形的信使爲他通風報信;他偶爾說出的一個一個的詞,顯示出一切都在他的關注之中。鞋匠在他的兒子面前從不說話。如果埃爾諾走進來,鞋匠會深深鞠上一躬然後息聲。說到自己的兒子,鞋匠總是畢恭畢敬,即使他的兒子在場時也是如此,但他從不直接對兒子講話。阿貝爾專注地凝視着鞋匠。每次都是這樣,他來到這裏,待上一會兒,就會驚訝於自己居然有想向鞋匠坦白一切的想法。這一次也是如此,當他走在街上,“去找鞋匠,把一切都告訴他”這個不能剋制的慾望緊緊抓着他。他想,也許我該請求他把燈關掉,在黑暗中這會容易些。他跟鞋匠的交往只有幾個月,之前他並不認識埃爾諾的父親。他每次想到鞋匠,都不相信他是瘋了。鞋匠的年齡並不明確。與其他的成年人相比,他感覺鞋匠距離他更近。好像鞋匠也生活在一種過渡狀態裏,在童年與成人的世界之間,如同他們一樣。鞋匠既不是大人,也不是孩子。好像他也生活在好與壞的世界中間。他深刻地感受到這個事實,就像是藏了一個祕密,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有點害怕鞋匠,有時又隱隱覺得,似乎也只有他可以幫他了。從外表上看,鞋匠屬於成年人中的一員,但是有時,阿貝爾覺得他是戴上了假鬍鬚,然後穿上了大人的衣服。
阿貝爾始終不能得出結論:鞋匠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鞋匠總是泛泛地、粗線條地發表言論:紳士階層,窮人的階層。只有罪人才能獲得潔淨。每每這時響起的他的話語都像是傳道士說的。他嘶啞的、沒有色彩的聲音低沉地充滿這間小黑屋。
“總之,”他直截了當地給出結語,“我的兒子埃爾諾和少爺們一起在咖啡館。按照習俗,他現在已經有權公開去那些成年紳士們造訪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