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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認識我爸爸。他是漸漸才把自己變成一個小丑,變成他現在這個樣子的。閱讀也是他在成人之後才學的。他讀了兩本書,《聖經》和《小鏡子三部曲》。我不爲他感到羞恥,你們不明白我們之間的關係。當他談論富人的時候,他是對的。富有並不僅僅是某人有很多的錢。它完全是另一回事。那是我永遠也不會有,而對於你們來說,卻與生俱來,從來不曾缺少的……”
“我是從那時開始害怕的,那天我爸爸站到了鏡子前面。那應該還是我很小的時候。在作坊的角落裏,我坐在一個矮凳子上。作坊裏養了一隻瘸腿的烏鴉,那是爸爸有一次帶回來的;它翅膀的羽毛被剪掉了,和我們在一起生活。我坐在小板凳上和烏鴉一起玩。爸爸也坐在作坊裏,在做活。他那時還沒蓄鬍須,也沒有瘸。他忽然站起來,朝抽屜櫃走去,就好像我並沒有在那兒,他把鏡子取了下來,拿到窗戶前,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看。我盯着他,發不出聲:我把烏鴉摟進懷裏。爸爸用兩個手指捏住鼻子往上翻,然後齜出自己的牙。他開始轉動眼珠和扭動他的嘴,做着我從未見過的擠眉弄眼的怪相。他這樣做了很久,深深地沉浸在裏面。我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一開始也許我應該笑吧,但是我很快明白過來,根本沒什麼可笑的。爸爸奇怪地轉動着眼珠,我慢慢地開始害怕了。他向後退了一步,好像要捧腹大笑似的,把他的嘴張到最大。之後他又皺緊了眉毛,然後生氣地齜牙。這時,我哭了出來。他衝我過來,就好像現在纔看到我在這裏。我尖叫起來,因爲我以爲他要殺了我。他俯下身,他的臉是如此扭曲,是我從沒看到過的,也是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的。他用一隻手奪走了烏鴉,扭斷它的脖子,然後把它摔到我跟前的地上。然後,他驚慌失措地跑走了。”
“那隻烏鴉就躺在我面前,已經死了。我跟它一起玩了有一年的時間。我撿起它,它的身體還是溫熱的,我開始搖晃它,愛撫它。媽媽發現我的時候,我就是這個樣子,但是我從未告訴她發生了什麼。我想,我這樣覺得,這件事情與她無關。那天晚上,爸爸沒有回家。當他早上回來的時候,他帶回一隻盒子,他把烏鴉裝進盒子裏,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他牽着我的手把我帶到院子裏。”
“我們在這裏埋葬了烏鴉。爸爸是那麼小心翼翼地挖好了一個坑,這期間他愉快地與我交談,以至於我完全不明白昨天他是在生誰的氣,又爲什麼要掐死這隻瘸腿的烏鴉。但是從那之後,每當我獨自一人待在一個有鏡子的房間時,我會開始害怕,我害怕我也會站到鏡子前然後開始讓自己的臉變得扭曲。”
迪波爾身體的纖長輪廓,被白色的燕尾服優雅地勾勒出來。他們有時會穿上那些衣服。貝拉穿着他紅色的燕尾服懶散地窩在椅子上,戴着平頂的禮帽和手套。在這樣的氛圍裏,即便是最微小的事物也可以成爲他們開始遊戲的理由。小孩子可以連續幾個小時集中精力地玩一個搖鈴,就像他們玩味着一個主意、一件物品、一個時刻所提供給他們的想法。他們也發現他們四個人都有着表演的天賦。
獨臂小子忘我地導演着。他用簡明的詞語佈置任務,然後立刻設計場景。他們扮演法官、士兵,表演家庭關係、徵兵檢查、教師會議、沉船上的駕駛艙。他們執迷在孩子們與生俱來卻又被遺失了的表演天賦裏,在這唯一的補償中,也只有通過這樣的表演,在那遺失的世界中還可能有一點點是他們的。這個世界深藏在各種爲人所知的表象的背後。阿貝爾相信,他有的時候仍然能記起一些那個世界的詞語和場景。
當他們彼此面對面地站着,穿着“戲服”,遠離了城市,在這用鑰匙鎖起來的房間裏,浸在爐子與菸草的酸腐的煙霧裏,在兩支蠟燭忽忽閃閃的光線裏,在四處堆放的偷來的東西中間,這個被捆綁在一起的小團體並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將他們捆綁在了一起,他們只是感覺到一股脅迫的力量:有時,在遊戲的兩句話之間,他們會陷入沉默,然後長久地、呆呆地看着彼此,好像最終得要搞明白,他們爲什麼在這裏,爲什麼在一起,爲什麼這樣玩,爲什麼活着?而在這樣的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是苦澀的無聊。阿貝爾會提議一起玩“突擊”的遊戲。埃爾諾和獨臂小子從房間裏退出去,然後他們三個穿上戲服,把他們自己交付給隱祕的輕鬆與舒適感。埃爾諾重重地敲響了門。任務是這樣的:用他們詞彙庫裏的所有詞彙解釋他們爲什麼會這樣在一起,他們在這裏幹什麼。埃爾諾和獨臂小子代表外面的世界來進行審問。他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稱謂或身份。可以是老師,可以是祕密警察,也可以是軍人、憲兵,或者最簡單的,是闖到這裏來的父親們,他們審問這些“下人”——阿貝爾堅持使用這一個稱謂——到底在這裏幹什麼?格侖家的男孩們一直很神祕。無法清楚地知道他們在自己家裏做些什麼。
埃爾諾來提問。獨臂小子立正地站在他的身後,好像學校總管站在校長的身後,士兵站在中尉的身後,或是一個沒有那麼厲害的成年人——比如幸災樂禍的叔叔——站在爸爸的身後。埃爾諾戴着帽子,挎着貝拉的竹手杖,戴着貝拉的鹿皮手套,在房間裏來回走着。他時不時地摘下眼鏡,用兩根手指捏着它,然後舉到眼前擦拭。“需要聲明的是,”他說,“人贓俱獲的事實證據顯示,學生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在沒有得到家長、老師、長官、行政和軍政界的領導們的許可下,甚至違規犯法地蓄意反叛,離開城市,將自己鎖在一個名聲並不好的溫泉療養區的旅館房間裏,吸菸,喝酒,長達幾個小時地單獨待在這裏。不管誰來到這裏,都會意識到這裏的情景非常特別。”
“普洛高烏艾爾,請你站起來!且不說你在學業上的進步是多麼令人遺憾地微乎其微,當然,必須承認最近一段時間裏你在學校的表現確實讓人無可非議。但是現在,我不得不遺憾地說,我在這裏看到的這些情況,都是違背校規的嚴重事實。這是什麼?朗姆酒。這一瓶呢?白酒。這一盒呢?東海鯡魚罐頭。我看到了什麼,魯扎克注?請起立。是我猜錯了麼,如果我假設這個咖啡豆來自你父親的食品店?”
貝拉站起身,玩弄着他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