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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兒仨一路逃出縣城,躲到貓兒山下一片老林子裏,清點劫掠來的財物。銀圓、鈔票揣入懷中,金懷錶、金鎦子、大煙膏之類的東西,以及他們仨人的短槍,全藏在樹窟窿裏,等來年開春再帶回山上。血蘑菇從包袱裏撿出一個油布包,這是從雞腳先生屍身上搜出來的,裏外三層裹了一本古書,紙張泛黃發脆,殘破不堪,書皮上寫着四個字《厭門神術》。老韃子拿過來看了一眼,說這是厭門子的妖術邪法,告訴血蘑菇千萬不可翻看,趕緊拿去燒了!
此時節天乾物燥,林子裏不能點火,血蘑菇走到後山,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將《厭門神術》扔在一旁,掏出一根洋火划着了。許是前世因果,驀地颳起一陣怪風,卷着白霧將火吹滅,合上的古書也被風吹開。血蘑菇明知不該看,可是好奇心起,忍不住一頁一頁翻看。書中所載,盡是搬財、借壽、缺天、損地之類的術法。血蘑菇看得入神,不知不覺翻到最後一頁,猛然記起老叔的話,忙點上火將妖書燒成灰燼。回去跟誰也沒提,尋思只是一目十行地翻看一遍,過幾天就忘光了。怎知打這天開始,血蘑菇三天兩頭做夢,總能夢見《厭門神術》,一頁一頁的殘書歷歷在目,不但忘不掉,反倒越記越牢,如同印在了腦子裏,自知這本《厭門神術》定有古怪,更不敢對老韃子說了。
爺兒仨這一次下山貓冬,收拾了厭門子,得了不少財貨,既是打着綹子旗號得來的東西,就該按綹子的規矩分贓,大局歸山頭,小局歸自己。爺兒仨過了一個肥年,開春之後,將劫掠來的大局帶上山,原封不動交給大當家的遲黑子,又把這件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遲黑子聽罷拊掌稱快,說:“這爺兒仨幹掉了作惡多端的雞腳先生,大鬧龍江縣城,替綹子揚了名、立了威,還掠來許多財貨,此乃大功一件!”在場的四梁八柱和一衆崽子紛紛道賀,挑着大拇指稱讚老韃子爺兒仨有勇有謀。大當家的遲黑子一高興,就派血蘑菇和白龍去縣城“走親戚串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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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黑子他們在山上落草爲寇,雖然號稱替天行道,可再怎麼說也是土匪,東北話講叫“鬍子”。當時的關外遍地是鬍子,殺戮朝廷命官、劫掠府庫財物,乾的全是掉腦袋的勾當,不是迫於無奈,沒人願意走這條路。話又說回來,土匪也得有個奔頭,所謂“殺人放火受招安”,還有一句老話“不當鬍子不當官,不下窯子不爲太太”,自古以來,當鬍子落草爲寇,大多是奔着招安去的,混個高官得坐、駿馬得騎的不在少數。無奈生不逢時,趕上天下大亂一天一換旗的年頭兒,司令滿街走,土匪多如毛,今天招安當了官軍,說不定明天又改朝換代了,還得再去當土匪,與其折騰來折騰去,倒不如一直在山上當鬍子。
像血蘑菇和白龍這樣的崽子,除去在砸窯之時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給大當家的前擋後別,平常還得把風放哨、鍘草餵馬,乾的都是辛苦活兒。上一次爺兒仨大鬧龍江縣城,替綹子立了威,大當家的破例開恩,讓這小哥兒倆去白河縣城“走親戚串門子”,對於山上的土匪來說,絕對是一樁肥差!
怎麼叫“走親戚串門子”呢?土匪還有親戚嗎?其實說白了,就是找地主大院的炮手、縣城裏的保安隊收錢。無論官府的保安隊,還是給地主看家護院的炮手,無非也是混口飯喫。這些人都有兩個“東家”,一是那些大地主、當官的,按月給他們關餉錢,無多有少,這是明的。暗地裏還有一個“東家”,就是土匪。拿保安隊來說,他們私底下跟土匪串通一氣,土匪佯裝進城砸大戶,雙方打得越熱鬧越好,但有一節,只開槍不死人,子彈全往天上打。不懂其中門道的人都以爲是保安隊打跑了土匪。土匪故意丟下三五匹老馬、十來件衣物,讓保安隊撿回去邀功請賞。土匪也不能白跑一趟,兩邊拿這筆賞錢對半分賬,誰也不喫虧。這就叫“豬往前拱,雞往後刨”,各有各的道兒。
到了約定分賬的日子,白龍和血蘑菇起了個大早,如同出籠的鳥兒,打馬揚鞭上了官道直奔白河縣城。遠遠望見一座城樓子,下半截以青石爲基,上半截用青磚砌成,牢不可破。城牆上垛口齊整,遠端設有角樓。城門大敞四開,三丈來寬的護城河上吊橋平放,騎驢的、挑擔的、推獨輪車的、拉板車的、趕大車的、坐小轎的,從城門洞中進進出出。早有保安隊的人穿得整整齊齊,候在城門口遠接高迎。兩人走到近前,先把槍支和短刀交給保安隊的人,拿個兜子裝起來,臨走原樣奉還。此乃約定俗成的規矩,以防他們喝多了酒在城裏鬧事。保安隊的人帶他們哥兒倆過吊橋進了城。別看這個縣城不大,卻是交通要道,從關內來做生意的商賈絡繹不絕,飯店客店一年到頭忙多閒少,雖是縣治,尤勝州府,比龍江縣城熱鬧十倍。血蘑菇和白龍的眼都不夠使了,瞅見啥都覺得新鮮,城隍廟、土地祠、藥王廟、地藏庵、縣衙門、守備營、警察署分立兩廂,一水兒的青磚灰瓦、敞亮大門。越往前走越熱鬧,道路兩側有的是做小買賣的,車馬喧鬧,行人穿梭,燒鍋、油坊、染坊、皮坊、山貨店、成衣店、首飾店、藥鋪、鐵匠鋪、飯館、茶樓、煙館、妓院、客棧、大車店,五行八作的商鋪店面應有盡有,這叫“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保安隊的人把他們倆帶到一家飯莊子,是一座二層樓房,位於大片平房瓦屋之間,抬頭看牌匾上寫着四個大字“長順館子”,煎炒烹炸的油煙香味兒撲鼻而來。店夥計把衆人讓到樓上雅間,遞過熱毛巾,先沏上香茶,擺上四個壓桌小碟兒,分別是糖蒜、雪裏蕻、地葫蘆,以及切成細絲的芥菜疙瘩。沒過多會兒,七冷八熱擺了一大桌子,像什麼燻魚醬肉、松花香腸、水爆羊肚、血腸白肉、鍋包肉、熘肉片、紅燒肘子、四喜丸子,特別是燉菜,酸菜燉五花肉、小雞燉榛蘑、排骨燉豆角、鮎魚燉茄子,大盆大碗地端上桌子,呼呼冒着熱氣,滿屋子飄香。俗話說“姑爺領進門,小雞嚇掉魂”,在關外請客離不了小雞燉榛蘑,雞必須是長到一百天的小笨雞兒,加上關東山的野生榛蘑,緊燒慢熬,燉得酥爛入味,喫上一口就停不下來。長順館子還有一道風味菜,叫作牛羊鍋鐵,端上來一個炭火爐,架起鍋鐵片,塗上牛腰窩油,切好的牛羊肉片在鍋鐵上烤熟,蘸着用醬油、辣椒油、滷蝦油、韭菜花、芝麻醬調成的小料來喫。夥計又抱來兩壇上等“龍泉酒”,本地燒鍋自釀,清亮透明、酒香綿厚,敞開了隨便喝。保安隊喫飯不用給錢,全記在賬上,到年底下給不給就不一定了,反正飯莊子老闆絕不敢去要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