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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和血蘑菇平時在山上順壟找豆包,土坷垃裏刨食,撈不着什麼嚼裹兒,鹹菜疙瘩都捨不得大口吃,酒倒是有,是老韃子自己用土法子釀的苞谷燒,喝一口感覺嗓子眼兒往外冒火。這一次可逮着了,不錯眼珠盯着一桌子菜,哈喇子流到了下巴頦兒,頭也不抬可勁兒造,顧不得猜拳行令,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到最後嘴都喝麻了,喫得溝滿壕平,盆幹碗淨。酒足飯飽之後,跑堂夥計從街對面點心鋪叫來四樣小點心?牛舌餅、雞油餅、海棠果糕、芙蓉糕,再遞上來熱毛巾、牙籤、漱口水,保安隊的人備上大煙槍,從堂子裏叫來幾個姑娘陪着,唱小曲兒喝花酒。血蘑菇和白龍是來者不拒,拒者不來。到最後不能忘了正事,保安隊的人給足了該給的錢,還給這哥兒倆一人封了一個紅包。
兩個人心滿意足,由保安隊的人送出城門,順原路打馬回山。血蘑菇平時在山上喫不着好的,又正是能喫的歲數,在縣城中貪嘴喫多了熘肉片,騎着馬一通顛簸,肚子裏的東西翻江倒海,半道上跑肚拉稀。他怕耽誤了差事被大當家的責罰,就讓白龍帶上錢先走,自己在後邊慢慢兒嘎悠。
他們這個綹子佔據一座孤山嶺,山頭又高又陡,形同一把錐子,上頂着天下杵着地,谷深數里像個口袋,兩側山連山水連水,嶺連嶺溝接溝,堪稱天然屏障。左近有個地方喚作“剪子口”,傳說這一帶有吸金石,無論山坡、石縫、小溝岔,到處是金疙瘩。清朝末年挖出過金脈,出過“狗頭金”,留下許多大小不一的金眼子,以及一座供奉“金燈老母”的小廟。關外挖金之人向來尊耗子爲仙,據說金燈老母就是隻大耗子,金幫下金眼子之前,必先備下供品,什麼餑餑饅頭、好酒好肉、香油果子都少不了,由金把頭率衆焚香跪拜,求金燈老母保佑他們多拿疙瘩。後因關外戰亂,金幫的人都被打散了,長年不見人跡,廟宇失了香火,而今山牆半塌,門歪窗斜,殘破不堪,四周長滿了蒿草,荒涼中透着一股子瘮人的寒氣。
分贓聚義廳就在破廟後的孤山上,血蘑菇捂着肚子一路往回走,行至破廟附近,本想繼續趕路,不料起了一陣怪風,捲起陣陣白霧,緊接着風雲突變、悶雷滾滾,天黑得如同抹了鍋底灰,正所謂“老雲接駕,不是刮就是下”,料是行走不成,只得把馬拴好,跑入供奉金燈老母的破廟中躲避。老話兒說“二人不放山,一人不進廟”,皆因沒了香火的破廟中,常有賊寇強人落腳,行路的孤身一個去廟中投宿,萬一遇上歹人,恐受其害。血蘑菇本就是殺人越貨的土匪,倒沒這個忌諱,只怕屋頂塌下來,把自己砸在下邊,便蜷縮在供桌下閉目養神。腦袋裏頭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掩上的廟門突然讓風颳開了,打外邊進來一個黃袍老道。可也怪了,孤山嶺下連個打獵的也沒有,哪兒來這麼一個牛鼻子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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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專幹殺人越貨、砸窯綁票的勾當,疑心最重,成天擔心遭人報復,誰都不會相信。即便同一綹子中的弟兄,也常相互猜忌。血蘑菇也是如此,孤山嶺土匪出沒,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方圓幾百裏更沒有什麼道觀,哪兒來的這麼一個老道?他摸不透對方是什麼來頭,不便輕舉妄動,就掏出火摺子點亮供桌上的油燈。金燈廟中破破爛爛,房頂子上蛛網密佈,牆根兒橫七豎八堆着破木板子爛磚頭,泥胎塑像上彩漆斑駁、面目模糊、裂紋密佈,在忽明忽暗的油燈光亮下,顯得分外詭異。再瞅眼巴前兒這個老道,五十來歲的年紀,個子不高,身材瘦小,半新不舊的土黃色長袍蓋到腳脖子,兩隻袖子又寬又長,腳踩十方鞋,一張臉面黃肌瘦,下巴上稀稀拉拉幾根黃鬍子,一對小黑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臉上全是邪氣。帶的傢伙什也不少,揹着一柄木劍,盤得鋥明瓦亮的大葫蘆掛在腰上,手握一杆短柄菸袋鍋子,黃銅煙鍋,瑪瑙菸嘴,拂塵插在脖子後頭。
血蘑菇後退兩步,拱了拱手:“這位道長,我瞅你面生,不是這山裏的人吧?”黃袍老道似乎沒將血蘑菇放在眼裏,陰陽怪氣地說:“道爺往來遊食,仙蹤不定。”舊時行走江湖的僧道頭陀大多會說黑話,也受土匪敬重,所以血蘑菇又行了個匪禮,問道:“既是遊方的化把,不妨報個蔓兒、說個價?”黃袍老道一擺手中拂塵:“久在深山不問塵,洪武身邊伴過君!不怪你這山野小子有眼不識泰山,我道號辰松子,異名黃太公的便是!”血蘑菇聽黃袍老道口氣猖狂,而且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自己,目光閃爍不定,看來絕非善類,只怕手段了得,敵他不過,不免下意識地撩開衣襟,伸手去腰裏摸槍。
黃袍老道一眼瞥見血蘑菇纏在腰上的黑蟒鞭,油亮烏黑,恍若蛇蟒,立時改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調地說道:“福生無量天尊,不可思議功德。不瞞你說,貧道受仙靈託夢指點,來此降妖除怪!”血蘑菇不以爲然:“孤山嶺剪子口有金燈老母護佑,還用外來的老道降妖?”黃老道捋了捋鬍子,挺了挺腰,把臉湊到血蘑菇鼻子尖上:“你看你歲數不大,見識倒不小,我實話告訴你,金燈老母就是個千年耗子精,佔據此山金脈,憑藉吸金石興妖作怪已久,當受天羅地網格滅。貧道觀你氣色極高,他日必成大功,位在諸侯王之上,可助貧道一臂之力,得了吸金石,咱倆二一添作五,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子了。”
血蘑菇聽到“吸金石”三個字,不由得動了心思:有了吸金石,金疙瘩不求自得,能給綹子找到狗頭金,無異於立下大功一件,四梁八柱都得對我刮目相看,也讓乾爹和我老叔臉上有光。轉念又一想:雖然聽當過薩滿神官的老韃子提及,山裏頭有吸金石,可自己在這山前山後十多年,從未見過半個金粒子。而今這個老道順口一說,還能當真不成?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半信半疑地問道:“但不知如何相助?”黃袍老道伸出細長的手指,往血蘑菇腰上一指,說道:“廟後有個金眼子,等貧道掐訣唸咒、佈陣施法,必然會有一道妖氣從裏邊衝上來,到時候掄起你這盤條子,狠狠抽打金燈老母的泥胎塑像,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血蘑菇奇道:“你這牛鼻子老道挺識貨啊!瞅出我這條黑蟒鞭厲害了?”黃袍老道“嗤”的一笑:“道眼通天,術法通玄,豈能把硃砂當成紅土,棒槌看作蘿蔔乾兒?你這鞭子非比尋常,乃是斷頭鬼辮子上帶血的頭繩絞成,一鞭子能打掉地仙五百年道行!”不等血蘑菇再問,黃袍老道已拔出背後的木劍,畫地爲圓,撩道袍盤腿坐在當中。血蘑菇冷眼觀瞧,見道袍下是毛茸茸兩條腿,不覺暗暗心驚,又看老道瞪着眼,口中唸唸有詞:“北斗星君,太上仙師,諸天神靈,奉道真人,黃龍顯聖,速助我行!”供桌上的油燈越來越暗,緊接着一道灰煙衝入破廟,急速盤旋,如同扶搖羊角,繞着黃袍老道打轉。
黃袍老道坐地巋然不動,口中吐出一道黃煙,又細又長,與灰煙纏鬥在一起。血蘑菇看得真切,心下喫驚不已,冷不丁想起黃袍老道的吩咐,手中緊緊握住黑蟒鞭,正要去打金燈老母的塑像,忽地刮來一陣怪風,血蘑菇打了個寒戰,腦中又閃過一個念頭:“金燈老母是金幫供奉的地仙,香火曾百年不絕,雖沒有靈驗顯聖,可也從未聽說它興妖害人,倒是這個穿黃袍的老道,形貌不正,來路不明,我可不能因爲一時貪心,上了妖道的當!”黃袍老道不知血蘑菇在打什麼主意,見他遲遲不出手,喝罵一聲:“禿露反帳的玩意兒,你等啥呢?”血蘑菇聽黃袍老道出言不遜,不由得心頭冒火,他本就是土匪秉性,當堂不讓步,下手不留情,從不瞻前顧後,當即手腕子一抬,猛聽“啪”的一聲脆響,黑蟒鞭正打在黃袍老道身上,立時聞到一股子惡臭,比屎尿更勝十倍,急忙捂住口鼻退開幾步,再看廟中兩道怪煙蹤跡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