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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棒槌的三個人死了一個,剩下馬殿臣和趙義,這可就犯了“二人不放山”的忌諱,馬殿臣也聽說過這句話,卻沒放在心上。如若死的那個是趙義,換成張仁和他挖棒槌,興許得嘀咕,因爲交情還不夠深,但是趙義不同,想當初趙義偷雞讓人逮住,險些被本家打死,正巧馬殿臣路過,他見趙義瘦得跟麻稈兒一樣,哪禁得住這麼打?於是上前阻攔,這才保住了趙義的一條性命。沒想到那家人報了官,告趙義和馬殿臣動手打人。偷雞不成還敢動手,這是挨板子的罪過,衙門口兒一問誰偷的雞誰打的人?馬殿臣橫打鼻樑一併承擔,在大堂上捱了五下板子,捂着屁股在破廟裏將養了半個月才下得了地。那位說不對,一般聽書,到了大堂上至少是“四十大板”,哪有打五板的?咱得給您講明白,那是說書的只顧說起來痛快,實際上沒有那麼打的,一般的小偷小摸、打架鬥毆,頂多打個五下十下,四十大板打下去,這人也甭審了,可以直接擡出去埋了。打五下板子可也不輕,衙役們手中的“水火無情棍”齊眉那麼長、鵝蛋那麼粗,空心兒裏頭灌水銀,舉起來輕落下去重,一起一落屁股開花,有那手重的,三下兩下能把腰打折了。可以說馬殿臣對趙義有救命之恩,趙義也對得起馬殿臣,平時偷雞摸狗掏鳥蛋,得了好處總有馬殿臣一份,二人雖然未曾結拜,素常也以兄弟相稱。
簡短截說,張仁死了之後,馬殿臣跟趙義哥兒倆一合計,棒槌還得找,不然咱也是沒活路。奈何兩人什麼都不懂,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正在路上走着,前邊過來一隊人,大概有個一二十口子,看裝扮聽說話,像是在山裏找棒槌的參幫。二人一想“咱倆瞎轉悠肯定是不成,不如跟在參幫後頭,看看人家怎麼找棒槌”。不過參幫的人常年放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豈容外人尾隨偷窺?轉過一個山口,突然掉頭圍住這二人,爲首的把頭問馬殿臣和趙義:“你倆想搶棒槌不成?憑你們這樣兒,真是喫了熊心、嚥了豹膽!”
馬殿臣跟趙義一看這可壞了,黃泥巴掉在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深山老林之中沒有王法,讓人家打死也是白死,屍體往老山溝裏一扔,半天的工夫就被豺狼虎豹啃成白骨,我們哥兒仨一路要飯,千里迢迢跑到關外幹什麼來了,敢情都是來送死來了!忙對參幫把頭說明情由,聲稱自己兄弟二人在山東老家活不下去了,走投無路闖了關東,想跟在各位大爺後邊,瞧瞧怎麼挖棒槌,萬不敢動盜搶行竊的歹念。趙義腦子快,眼珠子一轉跪下磕頭:“大爺,您行行好帶上我們吧,讓我們伺候各位大爺,我們不怕苦不怕累,什麼活兒都能幹。”
參幫把頭想馬殿臣和趙義並非歹人,但帶上這二人肯定不行,因爲參幫不收外人,便指點了一條道路,讓二人下山投奔一個做棒槌生意的財主,給這個財主做“青份”,相當於替財主挖棒槌,講好了不給工錢只供喫穿,也沒什麼好的,無非是一件舊棉襖,外加半口袋小米,深山老林裏凍個半死,挖到棒槌跟東家四六分賬。這營生雖然辛苦,可馬殿臣和趙義至少不用捱餓了,先後跟把頭也進了幾次山,壓營造飯什麼活兒都幹。不覺過了三兩年,趙義得了一場重病,三天三夜高燒不退,豆大的汗珠子把鋪板都快泡透了,口吐白沫,滿嘴胡話。衆人都說這個趙義完了,如若找來“九扣還陽草”,或許可以救他一命,但這九扣還陽草可不好找,大夥兒也是聽說過沒見過,山下藥莊子或許會有,你沒銀子如何討得來?馬殿臣求衆人幫忙上山去找“九扣還陽草”,求了半天沒人應聲兒。馬殿臣心想:趙義是我的結拜兄弟,而今他死到臨頭了,我豈能袖手旁觀?當下更不多想,拿了個口袋,背上一杆土槍,單身一個人上了山。可那“九扣還陽草”什麼模樣、怎麼個長相,是山上挖還是谷裏找,馬殿臣一概不知,兩眼一抹黑在山裏瞎轉悠,這就叫有病亂投醫。
翻山越嶺走到半路,忽聽“咔嚓”一聲驚雷,天上黑雲翻滾,下起了瓢潑大雨。馬殿臣出來匆忙,既無雨傘也沒蓑衣,趕緊四下裏找尋山洞石檐避雨,抱着肩膀看着天上雨如瓢潑心裏起急,怕耽誤的工夫長了,跟自己兄弟連個面兒都見不着。愁眉不展之際,只聽得雷聲如炸,霹雷閃電一道緊似一道,都往一株奇大無比的松樹上打。馬殿臣納了一個悶兒,這古松邪了,怎麼招雷劈呢?他抬頭一瞅,就見大松樹的頂上站了一個小孩,這小孩紅臉紅眼,頭上一頂紫金太子盔,兩根盔纓猩紅如血,身穿亮銀甲外罩紅衫,背上十字花斜插兩杆紅纓槍,槍頭銀白雪亮,奪人的二目,雙手各持一面三角旗,瞪着兩隻鋥亮大眼珠子,雷火一打下來,就抬手用小旗一擋。馬殿臣不看則可,一看之下大喫一驚:“這是個什麼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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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殿臣到關外以來常聽人說,深山老林中有的是妖魔鬼怪,可也是說的人多,見的人少。他一看松樹上的情形,心知此乃天雷擊妖。他也是膽大不信邪,在樹下放了一土槍,只聽“轟”的一聲響,那個小孩從古松上栽了下來。原來馬殿臣這槍一響,是從下邊往上打,驚得那小孩一愣,趕巧一個雷劈下來,來不及用旗子去擋,正被雷火劈在頭頂,落在地上變成一條扁擔大小的東西,頭頂兩根兩三尺長的鬚子,衝馬殿臣就躥過來了。恰在此時一道白光刺眼,又是一個炸雷擊下,那東西長拖拖地倒在地上不動了。轉眼間烏雲散開,馬殿臣低下頭仔細一看,好大一條蜈蚣,足有扁擔那麼長,讓雷劈掉了半個腦袋,一股焦臭之味撲鼻,之前的兩面小旗變成了兩塊髒布。書中代言,古松上的蜈蚣活到千八百年,憑的可不是朝吞日精、暮採月華,它乃是惡修,專採血食,說白了是喫人,喫夠九十九個人腦子,已然可以幻化人形,如若喫上一百個,則飛天徹地無所不能,誰也降不住了,這才引來天雷誅妖。可這東西不知從何處得來兩塊女人用過的髒布,天雷劈不了它。馬殿臣在松樹下打了一槍,誤打誤撞除了這個妖怪。故老相傳,蜈蚣身上有定風珠,能夠起死回生。馬殿臣開膛破肚一探究竟,果真找出一個綠幽幽的疙瘩,雞蛋大小、黯淡無光,不知這東西能否救下趙義。他將定風珠揣在身上,又撬開蜈蚣的顎牙,拔下兩個毒囊,其中有罕見的劇毒,帶下山能換幾兩銀子。
馬殿臣擔心趙義,將兩樣東西揣好,大步流星往山下走,行至半路天色已黑。深山密林虎狼出沒,說什麼也不敢走夜路。恰好有個大窩棚,一夥兒打圍的獵戶在此歇宿。山裏有規矩,打圍的也好,挖棒槌的也好,不論認不認識,遇上了都要互相行個方便。馬殿臣進去尋了口吃的,和十幾個打獵的坐在一起說話。
馬殿臣在這長白山裏也待了些時日,參幫、圍幫也都見過不少,此時一行人圍坐在一圈,當中一個年長的看樣子五十多歲,雙目如電、臉膛黑紅、腰身粗壯、胸脯挺直,一把花白的鬍子飄灑胸前,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其餘人等言語間也甚是恭敬,應當是個爲首的老把頭,便客氣道:“不是今天遇到各位,我這一宿又得餓肚子了,沒飯喫倒也還好說,卻難保不被那豺狼猛獸叼了去,落個屍骨無存,幸好您幾位收留,這是我的福分!”老把頭一擺手道:“兄弟太客氣了,都是在這山中討食喫的,行路之人互相幫襯一把也是應當,不少你這一口吃的。”馬殿臣又對老把頭說:“兄弟我在這山中挖棒槌,圍幫的也是見過不少,但像您列位這樣的可不多見。”老把頭一聽有些詫異:“兄弟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有什麼不一樣的?”馬殿臣道:“尋常打圍的獵戶也都不是什麼有錢人,無非是些獵戶湊在一起,打些小獸混口飯喫,但見各位都是精壯漢子,火槍鳥銃帶的也齊全,坐立之間井然有序,非是一般的圍幫可比。”老把頭聞言哈哈一笑:“兄弟好眼力,朝廷雖然封山禁獵,卻有專門打官圍的獵戶,可都是受過皇封的,拿着一份俸祿,要替皇上看守龍脈,以報皇恩。我們就是打官圍的,比起那一般的圍幫自是不同。”說罷拿起身上的腰牌給馬殿臣看。馬殿臣認不了幾個字,看了一眼老把頭手中的腰牌,請教道:“官圍是如何打法?”老把頭拿起酒囊喝了一口,捋了捋鬍子,說道:“打官圍是給皇上打獵,朝廷要多少虎皮虎骨、鹿胎鹿茸、熊掌熊膽,我們按數打來進貢。”雙方正聊得熱鬧,突然颳起一陣惡風,圍着窩棚打轉兒,緊接着一聲虎嘯震徹天地,十來條獵狗嗓子眼兒裏發出嗚嗚的動靜,體似篩糠,湊在牆角一動不敢動。話說打圍的帶着獵狗進山,那獵狗都是馴養出來的,別管是熊瞎子還是豹子都敢往上撲,十幾條獵狗往上一圍,什麼大獸也都能困住了,單有一節,唯獨老虎不行,那是獸中之王,甭管多少獵狗,一遇見老虎就變成貓了。屋裏坐的除了馬殿臣都是獵戶,爲首的老把頭臉上變色,低聲叫道:“不好,山神爺要人來了!”山神爺暗指老虎,打獵的圍幫雖有鳥銃,卻不敢打老虎,首先在傳統觀念中老虎是山神爺,打獵的靠山喫山,全指望山神老爺護佑。其次獵戶帶的鳥銃威力不夠,打獐狍野鹿尚可,老虎的皮有多厚,一槍出去掛一身鐵沙子,非但要不了命,還得把老虎打驚了。打獵的圍幫遇上虎怎麼辦呢?過去有個規矩——扔帽子,都把頭上的帽子扔出去,老虎叼誰的帽子,誰自己出去讓老虎喫了,其餘之人落個活命。如今一屋子十幾個打獵的,一個個眼巴巴地全盯着馬殿臣。馬殿臣心裏明白,人家打獵的是圍幫,絕不會胳膊肘往外拐,真要是急了眼,推也得把他馬殿臣推出去。
馬殿臣是紅臉的漢子,頂天立地的豪傑,此時如果說出半個“怕”字,那也不是他馬殿臣了。當即站起來抱拳拱手做了一個羅圈揖,口稱:“各位老少把頭,我馬殿臣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帽子咱也別扔了,我是窮光棍兒一條,不比各位有家有口,我出去見山神老爺便是。山下的倉子還有我一個半死不活的拜把子兄弟。明日一早勞煩你們派個人下山,把這顆蜈蚣丹帶去藥莊換成九扣還陽草,趕去倉子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