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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殿臣心下尋思,城門口的挑頭杆子插了那麼多年,颳風下雨從沒見它動過,怎麼看怎麼結實,長短粗細也合適,興許可以用來撐船渡河。他趁當天晚上月黑風高,摸到了城門口,見四下無人,繞杆子轉了三圈。這挑頭杆子什麼樣呢?足有人臂粗細,三丈多長,下邊是個底座——三根粗木頭樁子揳進地裏,再用鐵條箍緊,這根杆子插在當中。許是年頭太久,杆子十分光滑,摸上去冷森森的,使人不寒而慄。馬殿臣刨出挑頭杆子,當時顧不得多看,扛起來就走。咱們前文書說了,挑頭杆子雖不值錢,那也是國家的王法,不過向來沒有軍卒看守,您想吧,從古到今偷什麼的都有,可沒有人偷這玩意兒,躲都躲不及了,劈了燒火也嫌晦氣。
常言說“做賊的心虛”,畢竟是偷了東西,馬殿臣扛上杆子一路跑到河邊,一頭鑽進了樹林子,心裏頭直撲騰,上陣廝殺也沒皺過眉頭,可要說偷東西,不論偷的是什麼,這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坐在樹底下把這口氣喘勻了,上下打量盜來的杆子,這纔看見杆子上掛了兩個腦袋,不知是江洋的大盜還是海洋的飛賊,年深日久皮肉都已經爛沒了。馬殿臣見死人見得多了,兩個人頭可嚇不住他,由打杆子上解下來,於林中刨個土坑埋好,走到河邊洗了洗這根杆子,抖了幾下十分趁手,又紮了個筏子推下河一試,行舟渡水又穩又快,太好使了這個。
話說頭一天馬殿臣就沒喫飯,餓了一整天,這會兒有了趁手的傢伙,天光也放亮了,忙招呼過往之人渡河,好掙幾個大子兒買兩張大餅充飢。老話說得好——沒有不開張的油鹽店,馬殿臣做生意的渡口浪多水險、暗流翻湧,但是不用繞遠,不乏着急過河的行人,加上此時天色尚早,別的船把式還沒出來,他這一招呼,很快湊夠了一筏子人。馬殿臣一根長杆撐得既快且穩,眨眼到了對岸。衆人見馬殿臣的擺渡船又近又安穩,多花一個大子兒也值,爭相來此渡河。不到半天光景,馬殿臣已經掙了一百多個大子兒。
馬殿臣一摸懷中的銅錢不少了,肚子也餓了,於是不再接活兒,扛上杆子進城喫飯,筏子扔在河邊不怕丟失,大不了再綁一個,杆子卻捨不得撒手,真要是丟了,可沒處再找這麼趁手的傢伙,因此走到哪裏扛到哪裏。說是錢沒少掙,腰裏邊揣了一把大子兒,卻不夠找個飯莊子來上一桌,一般的小飯館也未必喫得起。長街之上行行走走,瞧見一個挑擔賣包子的老漢,一嘴山東話高聲吆喝:“喫包子,喫包子,餡兒大面兒好,一口能咬出個牛犢子來!”馬殿臣知道,挑擔賣包子的跟包子鋪不一樣,全是自己在家做,蒸得了出來賣,肉餡也不值錢,用不起正經肉,去牛羊肉鋪子收來筋頭巴腦、邊角下料,回家跟大蔥一起剁成餡兒,放足了佐料包上就蒸。東西簡單,但是真香,咬一口順嘴流油,又解饞又解飽。主要是便宜,倆大子兒一個,跟燒餅價錢差不多,還有葷腥,能見着肉,舊時賣苦大力的人最得意這一口兒。馬殿臣掏錢買了三十個包子,用荷葉包好了,熱乎乎捧在手上,到路邊找了一個茶攤兒坐下,肉包子一口一個喫了二十個,一個大子兒隨便兒喝的大碗兒茶連喝三碗,拿袖子抹了抹嘴,其餘十個包子裹好了揣在懷裏,低頭一看自己這身衣服,窟窿挨窟窿,口子連口子,心想:這可不成,幹上船把式了,起碼穿個周全。書中代言,老時年間賣衣服的分兩種:一種是成衣鋪,是賣新衣服的;另一種是估衣鋪,以賣舊衣服爲主,有的舊衣服跟全新差不了多少,價格便宜但是來路不明,說是收來的,保不齊是從死人身上扒的。馬殿臣窮光棍兒一條,無所顧忌,也不要好的,找個賣估衣的,撿乾淨利落的來了這麼一身粗布衣褲,伸手抬腿沒有半點兒繃掛之處。
馬殿臣置下一身行頭,喫飽喝足扛上杆子回到河邊,轉天一早起來,把頭天剩下的肉包子一喫,繼續開野渡掙錢,寒來暑往日月如梭,不知不覺幹了整整一年,許是命中註定他不該幹這個,讓他在河邊遇上一位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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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馬殿臣憑一身力氣在河邊擺野渡,一天只幹早晨到中午這一段,掙夠一把錢就不幹了,不是他捨不得出力氣,因爲馬殿臣不甘於一輩子幹這個,擺野渡的勾當發不了財,只是眼前沒別的活路,爲了混口飯喫而已。
閒話少敘,單說這一日,馬殿臣又在渡口等活兒,說來也怪,一整天沒人過河。馬殿臣心裏納悶兒:這人都上哪兒去了?怎麼連個過河的都沒有?摸摸身上鏰子兒皆無,早知道昨天省着花了,好歹買倆饅頭,今天不至於餓肚子!正當此時,打遠處過來一位,看穿着打扮是個做買賣的老客,一身粗布衣褲風塵僕僕,胯下一頭黑驢,肩上背一個褡褳,手拿一根半長不短的菸袋鍋子,烏木杆兒、白銅鍋兒、翡翠嘴兒,鋥明瓦亮,用的年限可不短了。腰間拴一枚老錢,沒事兒拿手捻着,也不知道捻了多少年,爍爍放光奪人二目。再往臉上看,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長得土頭土腦,卻生了一對夜貓子眼,透出一股子精明。馬殿臣趕緊扛起杆子,迎上前去搭話:“客爺過河嗎?這方圓幾十裏只有我這一條擺渡,連人帶牲口兩個大子兒。”騎驢老客搖了搖頭。馬殿臣以爲他是嫌貴,又說:“客爺,您打聽打聽去,我這價碼真不貴,這年頭買個燒餅也得三個大子兒啊!這天色可不早了,您再往前走,到天黑也不見得能過河,瞧您這意思是常年跑外走南闖北,在乎這兩個大子兒?”
騎驢老客一開口滿嘴的官話:“我不過河,我是來找你的。”
馬殿臣聽了這話一臉的不高興,心說:我可沒心思跟你逗悶子,不過河你找我幹什麼?當下對騎驢老客說:“實不相瞞,我這一天沒開張了,身上分文皆無,晚上還不知道去哪兒喫飯呢,您要是不過河,我也收杆子回去了。”說罷一拱手,扛上杆子扭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