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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波以爾那晚最後選擇了麥基酒吧;他和巨人史丹利並肩坐在吧檯一角,觀看電視轉播的一場紅襪隊的客場比賽。佩卓·馬丁尼茲今晚表現神勇,紅襪隊勢如破竹,打得天使隊毫無招架之力;佩卓球速之快、後勁之強,等球飛過本壘板上空時,看起來約莫就只有一顆天殺的普拿疼①大小。第三局的時候,天使隊的攻手一個個面有懼色;到了第六局,他們看來倒像豁出去了似的,全都一副只想趕快回家,好趁早盤算一下晚餐要上哪兒喫的模樣。最後,當蓋瑞·安德森幸運地擊出一記在右外野手前方落地的德州安打,勉強衝破了佩卓投出一場無安打比賽的野心時,觀看這場以八比零收場的比賽僅剩的些許興奮之情隨之煙消雲散。大衛發現自己的目光停駐在現場燈光、球迷,還有安那漢球場上空的時候,竟比關心球賽本身的時候還要多。
他尤其留意的是觀衆席上那一張張混雜了失望、憤怒與疲倦的臉孔——對比賽的得失,球迷們似乎比休息室裏那些球員看得還要重。或許真是如此。那些球迷有的一年大概就只看這麼一場現場比賽吧,大衛猜想。他們帶着老婆小孩,提着裝滿停車場野餐要用的啤酒飲料和食物的冰桶,走出家門,走進加州的豔陽下;他們買了五張三十元的便宜球票,替他們的孩子買來一頂二十五元的棒球帽,喫的是一個六元的漢堡、一份四塊半的熱狗,還有摻了太多冰塊的百事可樂,以及滴得兩手黏糊糊的棒冰。他們是來這裏讓自己振奮一下的,大衛知道,讓現實生活中難得一見的勝利狂歡爲他們洗去一切挫折積累的塵埃。這就是爲什麼球場總能給人類似教堂的印象——耀眼的強光、喃喃的祈禱聲,還有四千顆同步加速跳動、懷抱相同希望的心臟。
就爲我贏這一次吧。爲我的小孩贏這一次吧。爲我的家庭、我的婚姻贏這一次吧。贏吧,好讓我在散場後還能繼續沉醉在勝利的榮光裏,開着車子,帶着一家老小,駛向我們註定贏不了的無奈人生。
爲我而贏吧!贏吧、贏吧、贏吧!
然而球隊一旦輸了球,那共同的希望霎時化成碎片,四千人齊心協力的那種團結感也將隨之灰飛煙滅。你的球隊讓你失望了,它的失敗等於再次提醒你,世情不外如此。你不試則已,試了註定要失敗。你不希望則已,希望了註定要破滅。你呆坐在那裏,在那堆漢堡熱狗包裝紙、落了一地的爆米花和溼透變形的紙杯中間,不得不重新面對自己麻木而破碎的人生,不得不面對那段黑暗漫長的旅程——和數千個帶着醉意和怒意的陌生人一起拖着腳步,走過陰暗漫長的通道,走向同樣陰暗漫長的停車場,同行的還有喋喋不休地數落着你最新一次敗績的老婆和三個爭鬧不止的小孩。這漫長旅程的終點竟是你的家,也就是這場比賽原先允諾要將你拯救出來的地方。
大衛·波以爾,登巴斯科高級職業學校棒球隊有史以來戰績最爲顯赫的幾年間——一九七八年到一九八二年——的明星游擊手,再明白不過了,這世上沒有什麼比球迷的心還要難以捉摸。他知道箇中一切滋味:你怎麼愛球迷,怎麼恨球迷,怎麼苦苦哀求他們再給你一次機會,再爲你歡呼一次,還有,在你終於還是傷了他們的心時,你又是怎麼覺得羞愧得無地自容的。
“你瞧瞧那幾個小妞兒,真是夠瘋的。”巨人史坦利說道。大衛抬頭看着那兩個突然跳上吧檯的女孩,隨着下面另一個同伴滑腔走調的《棕眼女孩》忘情地扭腰擺臀,大跳豔舞。右邊那個女孩肉嘟嘟的,水汪汪的媚眼裏分明寫着“來上我吧”;大衛一眼就看出來,她是那種典型的早開早謝型的女人,眼前是很誘人,可惜再誘人恐怕也挺不過六個月。他敢打賭,不出兩年,這女孩定會走樣得讓人無法想象不久前她還能叫人很想同她在牀上滾幾圈呢——肥胖臃腫,永遠穿着同一件寬鬆的碎花套裝,這你從她已然有些鬆軟的下巴不難想象得到。
另一個女孩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大衛幾乎可以算是看着她長大的——凱蒂·馬可斯,吉米和可憐短命的瑪麗塔的女兒,現在則是他老婆的表姐安娜貝絲的繼女。但曾幾何時,小女孩竟然已經長大了;眼前的凱蒂皮膚緊繃,每一寸曲線都老老實實地抵抗着地心引力。他看着她跳舞,看着她搖擺,轉圈,開懷暢笑,看着她的一頭金髮像面紗似的掃過她的臉龐,然後猛一甩頭,露出一截潔白無瑕的美麗頸項:大衛突然感到某種深沉的渴望如燎原之火在他心底熊熊躥起。這渴望來自凱蒂。它來自凱蒂的體內,由她的指尖直接傳送至他的心底——凱蒂認出了臺下的大衛,那張汗津津的小臉嫣然一笑,五指遠遠地刷過大衛胸前,輕輕地搔弄着他的心。
他環顧周遭,酒吧裏所有的男客似乎都看傻了眼,恍恍惚惚,彷彿眼前這兩個熱舞的女孩是來自天外的幻影。大衛在他們臉上看到了那種渴望,那種他剛剛纔在天使隊球迷臉上看到的渴望。那是一種悲哀的渴望,裏頭混雜了無奈的接受,接受自己今晚註定要空手而歸的事實。他們知道自己今晚只能趁着老婆小孩在樓上睡覺的時候,半夜三更一個人溜進浴室,撫慰一下自己那根無處發泄的陰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