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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在天津城喫剃頭這碗飯的人,大多從寶坻縣來,因爲那時候寶坻縣經常鬧水,收成不好的時候,農民就到北京或關外學習剃頭的手藝,再進天津城掙錢餬口,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風氣,可也不能說是個剃頭匠就是寶坻人,十三刀就是外來的,說話南腔北調,聽不出老家在哪兒。以前剃頭刮臉這一行沒有帶門面有字號的坐商,或在街邊支個剃頭棚,或者挑着挑子到處走,在各條衚衕中轉來轉去,剃頭刮臉掏耳朵這一整套活兒,有這個挑子就齊了。並且來說,幹這個行當不能喝酒、不能喫蔥蒜,而且還不準吆喝,怎麼說也是動刀的買賣,橫不能吆喝“刀子快水熱,一禿嚕一個”,不中聽不是?全憑掛在扁擔前邊的一個大鐵鑷子,這個叫“喚頭”,剃頭的用小鐵條一撥這個大鑷子,就發出“嗡嗡”震顫之響,金鳴悠遠,綿長不絕,以此招攬買賣,有心剃頭刮臉的聽得這個響動,就從家裏出來了。十三刀卻不用“喚頭”,而是在挑子上掛一個銅鈴,論起剃頭的手藝,他認了第二,九河下梢沒人敢稱第一。
十三刀打清朝末年就在天津衛給人剃頭,過去女人不剃頭,都是給老爺們兒剃,講究留月亮門兒,腦門子上邊這塊得經常剃。天津衛那麼多剃頭匠,不乏師徒傳授祖輩相傳,手藝好的有的是,可都稱不上一絕,唯獨這位,聽外號就知道,無論給誰剃頭,也無論腦袋大小,哪怕前梆子後勺子長得裏出外進三角四方,準是十三刀剃完。剃頭的時候,左手手心握一塊鴨蛋圓的皮墊兒用於備刀,剃一刀備一下,讓刀子總是那麼鋒利,刀鋒在頭皮上行雲流水,十三刀下去,一刀不多一刀不少,落不下一根兒多餘的,給小孩兒剃胎頭也是十三刀。可別小看這剃胎頭,那是最考手藝的,幹了多少年的老師傅未必剃得好,老時年間天津衛有“十二晌剃胎頭”的老例兒,過去的孩子很容易夭折,但是那會兒有個說法,孩子過了十二天,往後就越來越好養活了,所以在這一天要請剃頭匠到家裏剃胎頭。剃頭匠剃胎頭的時候手裏得有數兒,小孩兒的頭皮兒嬌嫩,稍不留神蹭破了一點本家可不饒,給倆嘴巴都得接着,爲什麼?晦不晦氣放一邊,萬一孩子因此感染,說不定就保不住了。剃的時候讓奶奶抱着孩子,剃頭匠把一個藤子編的托盤交給孩子姑姑或別的女眷,上邊鋪着紅布或者紅紙在旁邊接着,因爲孩子的胎髮不能落地,剃下來以後包好了放在孩子的枕頭裏,說這樣養孩子可以長命百歲。剃頭匠剃完了以後要給本家賀喜,本家必須多給賞錢,往往剃這一個胎頭,比給十個大人剃頭還貴。十三刀不僅刀數準,刀法也好,剃刀在裏手鳳舞龍飛一般,不等孩子明白過來,眨眼之間就剃乾淨了,所以很多人寧可多掏錢也來找他剃頭。
入了民國不改手藝,平頭、背頭、分頭他十三刀一律不剃,只剃光頭,用他們的行話叫“打老沫”,雖說買賣道兒窄了,別的剃頭匠卻仍幹不過他,一是因爲此人手藝高超,二來會做買賣,一刀給你講一個典故。好比說這頭一刀叫“開天闢地”,下了刀就得念“盤古開初不記年,女媧煉石補青天,四個天角補了仨,唯有東北沒補完。冰磚壘在東北角,颳起風來遍體寒,都說寒風似刀凜,要論刀法不如咱。一刀剃去鹹酸苦,往後日子就剩甜,煩惱愁絲隨刀落,開心長壽萬萬年”,誰聽了這話不高興?接下來第二刀叫“禹王治水”,他這麼念“有了地有了天,有了人來種莊田,天皇坐了九百載,地皇坐了一千年,人皇坐了一千二,共是三千一百年。燧人取火人間暖,禹王治水能行船,三過家門無暇入,披頭散髮到河邊,治得黃河不氾濫,纔想起剃頭換衣衫。這刀借了禹王膽,縱有蛟龍不近前,走在水邊不溼腳,揚帆出海不沉船”。再往下第三刀第四刀一路剃下去,“妲己禍世、楚漢爭鋒、三分天下”,直至第十三刀,正好說到當今“滿清坐了十二帝,各路起義不斷頭,鐵桶江山幾百載,到了宣統從此休,剃去髮辮一身輕,十三刀過定太平”。他這套詞不固定,信口開河、即興發揮、常變常新,轍韻板眼沒那麼講究,可是和當街賣藝的一樣,連說帶練纔是好把式,再加上刀法出衆,在九河下梢闖出了名號,但是說出大天去,也不過是個做小買賣的手藝人。
劉橫順見來人是剃頭的十三刀,心說:“十三刀怎麼會在這兒?死了?死了還做什麼買賣?”
十三刀也瞧見劉橫順了,迎上前去嬉皮笑臉地說:“這不緝拿隊的劉爺嗎,怎麼着?我伺候您一個?”
劉橫順說:“十三刀,你幾時見我剃過光頭?”
十三刀忽然沉下臉來說:“誰說給你剃頭了,我要剃你手中燈頭火!”說完話,他將剃頭挑子撂在地上,一隻手摘下銅鈴,不緊不慢地搖動,另一隻手從袖口中順出一柄寒光閃爍的剃刀。
劉橫順心說反了天了,走街串巷賣手藝的見了官差,就如同耗子見了貓,你十三刀一個剃頭的怎敢如此放肆?卻聽十三刀手上的銅鈴聲響越來越急,直鑽耳鼓,但覺五臟六腑十二重樓一齊打戰,不知這是什麼鈴鐺?怎麼這麼大的響動?他心念一動,想起了李老道之前說的話,魔古道扮成五行八作,隱匿於市井之中,四大護法手中分持四件法寶,其中一件稱爲“拘魂鈴”,那麼說剃頭的十三刀也入了魔古道?
劉橫順有心拿住十三刀問個究竟,可是轉念一想:“活人走不上陰陽路,十三刀總不至於自己把自己弄死來找我,這個本兒下得太大了,可見十三刀也是生魂,有形無質,如何擒拿得住?倒不如聽我師叔的,先回火神廟警察所,入了竅再去拿你!”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十三刀,拔腿就往前走,他這雙飛毛腿快如疾風,轉眼將十三刀甩在了身後,走不多時又聽得“鐺啷鐺啷”一陣銅鈴作響。劉橫順抬頭一看,十三刀在前頭不遠,剃頭挑子橫在地上,仍是一手搖鈴一手持刀,緊接着手起刀落,望空一斬,再看劉橫順手中的紙燈籠一暗,燭火短了一截。劉橫順心下一凜,十三刀怎麼到了前邊?再讓他來上幾刀,燈籠可就滅了。劉橫順不信這個邪,護住燈籠加快腳步前行,腳底下比踩了風火輪還快,走出一段路,卻又聽到一陣鈴響,抬頭一看十三刀仍在他身前,揮手一刀,燈火又下去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