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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三爲人最孝順,聽到風聲立即趕回鄉下,進屋二話不說,背上老孃就走,剛出門就讓官差圍上了。弓上弦刀出鞘,人又喊馬又叫,燈籠火把照如白晝一般。如果說張立三扔下老孃,一個人縱身一跑,誰也追不上他,那也就不是張立三了。爲了保住老孃,縱橫江湖的飛天大盜張立三束手就擒,被押到天津縣衙的大堂上面見縣太爺。縣令大人見張立三一臉正氣,不似那些個獐頭鼠目的毛賊,就調出案卷細加審問,得知張立三蒙受不白之冤,走投無路才當了飛賊,雖在天津城作案無數,但有三點難能可貴,一來從不傷及人命,二不作奸犯科,三來所得賊贓均用於賙濟貧苦。縣太爺佩服這樣的俠盜,又賞識他這一身本領,就說棄暗投明的綠林人從來不少,照樣可以保國護民,你張立三願不願意將功贖罪,當個捕盜拿賊的官差,也好奉養老母。
張立三跪地稟告:“多謝老大人開恩,可我張立三沒這個福分,喫不了做公的這碗飯。”爲什麼這麼說呢?不是他瞧不起官差,雖然他是替天行道、劫富濟貧、懲治不義,但是說得再好聽,他也是賊,行走江湖結交的朋友皆爲綠林人,做賊的和做公的,有如水火不能相容。張立三身上雖然沒有人命案子,但這些年走千家過百戶竊取的不義之財,加起來也夠殺頭的,沒想到縣太爺法外施恩,給他留了一條活路。不當官差,對不起縣太爺;當了官差,沒臉去見綠林道上的朋友,這真叫進退兩難。張立三低頭想了一想,求縣太爺賞賜一盆石灰,他自有一個交代。縣太爺想瞧瞧他如何交代,就吩咐左右裝了一盆石灰放在張立三面前。張立三當場抓起石灰,將自己的兩隻眼揉瞎了,眼珠子燒冒了泡兒,一個勁兒地往下流黃湯子,他是“哼哈”二字沒有,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衙門口的人都看傻了,從上到下沒有不服的,兩把白灰揉瞎了一對招子,一哼一哈沒有,這是何等的人物?
縣太爺長嘆了一聲,可憐張立三身懷絕技,到頭來成了失目之人,於是上下打點,幫張立三了結了官司,放他回去奉養老孃。張立三討了個在西北角城隍廟守夜的差事,娶一個小寡婦爲妻,以扎紙人紙馬爲業。兩口子連同老孃,就在廟門口賃了一處房屋居住,飛賊立爺從此變成了扎紙人的張瞎子。
縣太爺和衙門口的官差沒少照顧張瞎子,還時不常地送錢送東西,有什麼破不了的案子,官府就請他出出主意、想想法子,張立三並非鐵打的心腸,將心比心,該幫的就幫。他原本是做賊的,而且在這一行中被奉爲翹楚,經過他的指點,十有八九可以破案,不過他也不是什麼案子都理會,只對付敗壞道上規矩的賊人。劉橫順在緝拿隊的師父,曾是前清衙門口的公差,也跟張瞎子有交情,因此劉橫順得叫張瞎子一聲師叔,以往沒少和張瞎子學能耐。民間一直有個說法,張瞎子不僅扎彩糊紙人,還是個走陰差的,專拿九河下梢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孤魂野鬼!
2.
五月二十五分龍會這一天,劉橫順從火神廟警察所出來,走到半路遇上了張瞎子,不由得嚇了一跳,瞎了幾十年的張立三,怎麼又睜開眼了?
張瞎子見了劉橫順也挺詫異,此處過往之人皆穿壽衣壽帽,你劉橫順一身警裝來幹什麼?他問明經過告訴劉橫順,城隍廟前是條陰陽路,往來的皆爲孤魂野鬼,你可不該上這兒來。民間傳言不虛,張瞎子正是九河下梢的陰差。按照老時年間的說法,陰差和鬼差不同,鬼差也是鬼,陰差則是活人。因爲塵世相隔,很多地方鬼差進不去,必須由活人充當的陰差去勾魂,帶上陰陽路交給鬼差。天津城上一任陰差,是西門外法場的皮二狗兩口子,由於一時貪財,放走了一個陰魂,遭了天譴雷劈,城中又不能沒有幹這個差事的人,從那時起,張瞎子就當上了城隍廟的陰差。
張瞎子知道劉橫順並非陰魂,而是生魂,不過再往前走,可就讓鬼差拿去了,便在劉橫順身上一推,催促他趕緊回去:“常言道人死如燈滅,你手上的燈籠不滅,你仍是生魂,燈籠滅了即成亡魂,到時候再說什麼也沒用了,一路上不論碰見什麼人、遇上什麼事,切記護住燈籠,千萬不可分心!”
劉橫順可以不聽李老道的話,張瞎子的話卻不得不信,別過師叔轉頭往回走,四下裏仍是昏黑一片,只有腳下這一條路。他是個急性子,走路從來都是一陣風,甩開大步直奔火神廟警察所,正是“前途未必皆如意,且離此地是非中”。大約走了一半,忽然傳來一陣銅鈴聲響,舊時搖鈴做買賣的太多了:倒髒土的搖鈴,以免行人撞上蹭一身灰;走街串巷賣卦的搖鈴,是爲了招呼人出來算卦;大騾子大馬脖子上也掛開道的銅鈴,是爲了提示路人避讓;小孩兒掛百歲鈴、上歲數的掛長壽鈴、高樓寶塔上有驚鳥鈴、住戶門口掛門鈴。總而言之,平時聽到搖鈴的聲響並不出奇,不過陰陽路上可沒有做買賣的,而且劉橫順聽到的聲響十分詭異,又尖又利,四面八方均有迴響,聽在耳中如同針刺一般,使人肌膚起慄,頭髮根子直往上豎。
劉橫順的膽子夠多大,換旁人不敢看,他可得瞧瞧來的是人是鬼,手提紙燈籠循聲望去,但見路上走過來一個剃頭匠,四十多不到五十的年歲,穿一件青色長袍,經年累月洗褪了色,袖口已然泛白,但是非常乾淨,下襟撩起來掖在腰中,足蹬短臉兒灑鞋。肩膀上一個剃頭挑子,一頭兒是個小櫃子,帶三個抽屜,櫃子上倒放一條板凳,另一頭兒是個火爐,上坐銅盆。老話講剃頭挑子——一頭熱,說的就是這個東西。飛毛腿劉橫順在火神廟警察所當巡官,對剃頭挑子再熟不過,因爲一個剃頭匠全部的家當都在挑子上,難免招賊惦記,過去單有一路偷剃頭挑子的賊,單槍匹馬不成,必須兩個人做一對伴當,用賊話講叫作“護托兒”。先過來一個賊聲稱要剃頭,剃之前得洗頭,這位坐在凳子上可不老實,一個勁兒往上抬屁股,把腦袋往銅盆裏扎。這時候另一個賊過來將凳子搬開,跟剃頭匠擠眉弄眼打手勢,那意思是我們哥兒倆認識,趁他洗頭看不見把凳子搬走,一會兒摔他個屁墩兒,取笑他一場,你可別說話。剃頭匠不好說什麼,任憑那位把凳子搬走了。等洗頭的這個賊往後一欠身,發覺凳子沒了,就問剃頭匠怎麼回事?剃頭匠這告訴他,你朋友開玩笑把凳子搬走了。洗頭的這個賊將臉一沉,說我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地人,哪兒來的朋友?那個人準是小偷兒,把你的凳子騙走了,你不趕緊去追,還跟這兒犯什麼傻?剃頭匠一聽急眼了,撒腿就追偷凳子的,洗頭的這個賊趁機將扁擔往肩上一扛,整個挑子就歸他了。劉橫順可沒少逮這路賊,天津城的剃頭匠多爲同鄉,十之八九他都認識,陰陽路上走來的這個剃頭匠,在挑子上掛着個銅鈴,當中的銅舌上栓了一段繩子,垂下來攥在手裏,一拽一搖“鐺啷啷”亂響。劉橫順認得此人——走街串巷剃頭的十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