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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是著名歷史學家,我的母親是北大歷史系教授,研究中國上古文明起源。母親的研究與衆不同,她關注國外的考古發現,尤其是在非洲發現的古人類化石。當時中國學術界認爲,北京猿人、藍田人、元謀人是現代中國人直系祖先,我們單獨在中國本土進化爲人類。但母親大膽地提出新觀點,認爲中國人的祖先與其他種族一樣,無論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都來自十幾萬年前的非洲。而北京猿人早已如尼安德特人般滅絕,與現代中國人並沒有親緣關係。她的觀點震驚了學術界,被定性爲洋奴哲學、中國文明外來說翻版。她也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北大學生告發她是蘇修特務或美帝間諜,是帝國主義及社會帝國主義消滅中華民族的急先鋒。母親在被自己的學生毆打幾小時後,爬到寒冬臘月的未名湖上,破冰溺水身亡——我親眼看到媽媽的屍體從冰冷的湖水中撈出來,像永不醒來的睡美人。
那一年,我十歲。
我獨自離開了北京,偷偷爬上一列運貨的火車,餓了三天三夜,撐到了西寧。幾個月前,數千公里外的父親,突然被調離了氫彈項目,奉最高統帥的指示,深入柴達木盆地的荒漠,參與名爲“101工程”的神祕項目——這是父親郵政信箱的編號。
在寒冷的高山與草原間,我沿路乞討求生,幾次餓得昏過去。一戶蒙古族牧民救了我,他們不知道什麼“101工程”,只知道在荒野彼端,常有解放牌卡車出入。我跟隨着他們,沿着卡車深深的轍印,穿越只有藏羚羊的無人區,來到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傳說中的永久性地堡。荷槍實彈的士兵將我抓到地下指揮部審問,這才見到了父親。
他沒認出我來,我卻認出了他。當我說出他和媽媽的名字,他驚訝地把我抱在懷中——他不知道媽媽已經自殺了。
父親溫熱的淚水打在我臉上,從此我就住在“101工程”基地。
這裏距離核爆試驗場最近,有一個警衛連,父親是唯一的研究人員。荒漠裏有大把空閒時間,父親不像其他人那樣熱衷於獵殺藏羚羊,他成爲了我的老師,除了最擅長的數理化,還教授我語文、歷史、地理。我在十二歲時,幾乎已達到了物理學研究生的水平。父親從不說他的研究內容,每到天黑就強迫我睡覺,而他鑽進可以防禦核輻射的實驗室,一熬就是整個通宵。
有一次,父親破例允許我參與觀察一次核試驗,他給我穿上全套防護服,戴上厚厚的眼鏡,藏在堅固的掩體裏,通過一個狹窄的口子,用高倍望遠鏡近距離觀測核爆。核試驗相當成功,第二天震驚全球,據說克里姆林宮的主人目瞪口呆,撤銷了本已擬定好的毀滅中國的計劃。永遠不會忘記那巨大的光芒與火焰,似乎只要再等幾秒鐘,就可席捲到我臉上,進而摧毀整個世界。當我擦着父親臉頰上的淚水,回想剛纔那道光芒——就像新年焰火般絢爛奪目,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只有等到那一天,纔是地球最盛大的節日。
那天以後,父親開始向我開放他的研究成果,包括最新的地球物理勘探數據。怪不得每隔幾天,荒野上就會響起巨大的爆炸聲,並感覺腳底劇烈震動。核爆不可能如此頻繁,肯定有其他原因——他們在用炸藥引發人工地震,通過地震波向下傳播,勘探地球深處的祕密。許多礦產資源就是用這種方法找到的,但他們並不找礦,而有更重要的目標。父親製造的人工地震威力強大,可以達到自然地震的烈度。幸好方圓數百公里內渺無人煙,否則再堅固的建築都會倒塌,而我們也只能住在地堡裏。
有一夜,核輻射沒有超標,父親不穿任何防護裝備,獨自帶我走出地堡。我們躺在一塊高丘上,仰天看着清澈的星空,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亙古荒無人煙之地,所有星辰都近在眼前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