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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我一次又一次滿懷希望地奔赴羞辱,在記憶裏的那個初春的日子,那個湖邊小村的每個夜晚,我心愛的“孩子”都會在我充血的眼睛的注視下,眼睜睜被處決,無一倖免。我曾經拼命努力想證明自己,反覆地撕了畫畫了撕,只差把心血一口噴到畫上,可那隻大腳沒有饒恕我,從沒有饒恕過我。烈日下,面對浩淼的大湖我終於一筆也畫不下去了,我想到過退學,也想過要殺了那個每天折磨我的暴君,可我與日俱增的自卑越來越龐大,龐大到成爲死死壓住我的陰影,龐大到我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牆上的畫越來越多,我的心傷痕累累,在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將全部驕傲都孤擲一處的日子裏,屢戰屢敗的我最終只能學習去演一個冷眼旁觀者,滿臉不在乎的樣子。
事實上不可能不在乎,那麼多年過去我還如此清晰地記得這一切。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認真畫畫,痛恨“才華”這個和我無關的詞兒,對未來的職業也充滿了幻滅,在這沒有刻度標準的天平上,這場我看來誰也沒有資格做裁判的博弈裏,我再也不願把自己合盤托出,不敢輕易把熱愛押上去。再後來,下意識開始在其他領域找尋一些自信,喜歡看書寫日記,着迷電影,幻想去學導演,這些不務正業的念頭,如今看來不過是個自信跌到谷底的三流少年,在內心裏組織策劃的一場維護尊嚴的反擊罷了。
再次遇到這位老師,已經是我成爲一個所謂“知名藝術家”之後,闊別二十多年的再見並無戲劇性,他從海外歸來,我們寒暄熱絡和所有久別重逢的師生一般無二。說話時候,他的眼睛還是會掠過我的肩頭,怔怔望着遠方,我也想學他,但眼光始終掠不過他如今早已稀鬆斑白的長髮。
我知道他一定一點兒都不記得那些日子了。那些“楊灣”的日子,對一個少年來說太他媽殘酷了,我曾經以爲自己根本無法作爲一個冷靜的敘述者來說這個故事,甚至永遠不願再提起。如今終於坦然,也許是我老了吧,變得不太計較了,願意和這個世界和自己都保持幾分清醒的距離,也或許只是搞明白了生活的本來面目就是如此,這世上多的是和我一般的盤纏不夠卻志在千里的難兄難弟,到處都是無趣卻運轉有效的規則,大部分的人都苦苦掙扎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你我不過是其中之一。
想來想去還是要謝謝他,雖然邏輯反常,我也不是受虐狂,但還是要實話實說。真的要謝他,在我青春年少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的年紀,給我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課:怎樣成爲一個LOSER,在這個遍地悲傷LOSER的世界,我當仁不讓地成了一個資深人士。不同的是,如今的我不再悲傷,無論成爲釘在牆上供人觀瞻的成功人士,或是被淘汰出局的旁觀者,都泰然處之。我終於明白,一個真正成功的LOSER必須是不動聲色的,活在世間,像個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