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清明過後,東風漸起,陽光和暖,陽氣上升,向陽處的積雪融化殆盡,道路翻漿,遍地泥濘。河邊的柳樹開始泛綠,院子裏那棵大杏樹上,也顯出了花的微弱信息。在這些日子裏,我哥焦躁不安,如同一隻關進籠中的豹子,在院子裏上躥下跳。杏樹上那個木板高臺,是他停留最多的地方。他站在那上邊,依靠着黑色的樹杈,一支接一支地吸菸。因爲過量吸菸得了喉炎,便不停地咳嗽,清理喉嚨,並毫無教養地往樹下吐痰,猶如一攤攤鳥屎從天而降。我哥的目光,迷茫而空洞;我哥的神情,寂寞而惆悵;我哥的處境,孤獨而可憐。
隨着天氣的逐漸轉暖,我哥的處境愈加艱難,他還想繼續排演他的革命大戲,但羣衆已經不聽指揮。幾個出身赤貧的老農,對着呆在杏樹上抽菸的我哥說:
“金龍司令,您是不是該安排一下農活了?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工人鬧革命,國家發工資;農民要活命,只能靠種地啊!”
說話間,就見我爹挑着兩籮筐牛糞,從大門口走出去。新鮮的糞味兒,在初春的天氣裏讓農民們精神振奮。
“種地也要種革命的地,不能只顧埋頭生產、不看革命路線!”我哥將嘴角的菸頭吐掉,從杏樹上一躍而下,落地時沒有站牢,狠狠地跌了一跤。老農們上前將他扶起來,他齜牙咧嘴,推開那些老人的手,說,“我馬上去公社革委會接受指示,你們都靜候着,不要輕舉妄動。”
我哥換上了一雙高筒雨靴,準備蹬着泥漿路去公社。行前,他站在大院牆外那個臨時廁所裏小解,與正在那裏的楊七不期而遇。因爲那批羊皮襖的事,楊七與我哥結下了仇,但表面上,楊七還是笑嘻嘻的。
“西門司令官,這是去哪裏?看您這打扮,不像紅衛兵,倒像日本憲兵。”楊七笑嘻嘻地問我哥。
我哥捏着生殖器,抖着,鼻孔裏嗤哼了一聲,表示他對楊七的極端蔑視。楊七依舊笑嘻嘻地說:
“小子,你的靠山倒了,我看,你也蹦達不了幾天了。知趣點,把位子讓出來吧,讓給懂生產的人;唱戲,唱不出窩窩頭來。”
我哥冷笑一聲,道:“我這個主任,是縣革委會直接任命的,要撤我,也得縣革委會撤,公社革委會都沒有這個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