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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合當有事,正當我哥氣勢洶洶地對楊七說話時,他胸前那枚巨大的陶瓷像章,掛鉤脫落,掉進茅坑當中。我哥怔了。楊七愣了。等我哥清醒過來慌忙想跳下茅坑撈像章時,楊七也清醒了。他一把揪住我哥胸前的衣服,大聲嚷叫着:
“抓反革命啊!抓現行反革命啊!”
我哥與村裏那些地、富、反、壞和走資派洪泰嶽等人一起,成了勞動管制對象。
我人社後,被安排在大隊飼養棚喂牲口。原來的飼養員方六大爺和刑滿釋放分子胡賓,成了我的師傅。飼養棚裏集中飼養着全大隊的牲畜,有黑色的瞎馬一匹,原是軍馬,瞎眼後退役,屁股上的烙印可以證明它的軍馬身份。有灰騾子一頭,性情暴躁,喜歡咬人,與它打交道,必須時刻提防。這一馬一騾,專門拉屯裏那輛膠皮軲轆大車。剩下的全是牛,共有二十八頭。我家的牛因爲初來乍到,沒有槽位,只好在馬槽與牛槽之間,臨時爲它支起半片汽油桶權充槽子。
當了飼養員,我把鋪蓋從家裏搬到飼養棚那鋪大炕上。我終於離開了這個讓我愛恨交加的大院子。我搬到飼養棚去睡,也是爲爹騰地方。自從我宣佈入社之後,爹就一個人睡在牛棚裏。牛棚雖好,畢竟是牛棚,房屋再破,畢竟是房屋。我對爹說,您搬回屋裏去睡吧。我還說,您放心,我會照顧好那頭牛。
飼養棚裏有大量的碎草,那鋪炕,被燒得像烙餅的鏊子一樣滾燙。方六大爺的五個兒子,跟着他在大炕上睡。方家貧寒,沒有被子,五個兒子,赤條條五根肉棍,滿炕打滾兒。天明的時候,我的被窩裏,竟然鑽進了兩個光腚孩子。
炕太熱,燙得皮肉生痛,我翻來覆去,狀如烙餅。月亮從破窗戶照進來,照着滿炕的光腚小子,他們也打滾,但他們在打滾中鼾聲如雷。方六大爺的鼾聲古怪,猶如一臺雞毛磨禿的風箱,發出乾澀枯燥的聲音。胡賓睡在大炕盡頭,他緊緊地卷着一個被筒兒,防止方家小子們侵入。這人古怪,連睡覺時都戴着風鏡,月亮照在他臉上時,賊光閃閃,猶如毒蛇。
半夜時,馬和騾子不停地彈蹄子,噴響鼻,騾子項下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方六大爺的鼾聲停止,一個滾爬起來,順便拍了拍我的腦袋,大聲說:
“起來,喂牲口!”
這是第三次添加草料,馬不得夜草不肥,牛不得夜草不壯。我跟隨着方六大爺披衣下炕,看着他點亮燈盞,跟着他進入牲口棚深處。騾子和馬興奮地搖頭晃腦,臥在欄裏的牛,也一個個地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