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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回答他。
“至親之人都到齊了吧?”
室內那些遠親們面面相覷,依然沒人回答他。
一個遠親抬手指指西廂房,悄悄地說:
“問問老掌櫃的去吧。”
我跟隨着許大爺來到西廂房。你的爹坐在牆角,正在用高梁秸稈和細麻繩縫製鍋蓋。牆壁上掛着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恰好照亮那個牆角。你爹的臉一團模糊,只有他的眼睛,放射出兩點亮光。他坐着一個方凳,用雙膝夾着已經基本成形的鍋蓋,麻繩穿過高粱秸稈發出“嗤啦嗤啦”的響聲。
“老掌櫃的,”許大爺說,“解放那邊捎信去了嗎?如果他一時半會趕不回來,我看……”
“蓋棺吧!”你的爹說,“養兒還不如養條狗啊!”
——聽說我要拍電視,春苗也要參加。我們去求莫言,莫言又去求導演。導演見到春苗後,說:那就演“藍臉”的妹妹吧。這是一部系列劇,一共三十集,講了十個可以獨立成章的剿匪故事。每個故事拍三集。導演把劇情大概給我們講了講。說的是這個外號“藍臉”的土匪,杆子被打散後一個人逃進了深山。解放軍知道他是孝子,便做通了他妹妹和他母親的工作,讓他母親詐死,讓他妹妹進山報信。“藍臉”聞訊下山,披麻戴孝撲進母親的靈堂,混雜在前來幫忙的鄉親們羣中的解放軍一擁而上,將“藍臉”按倒在地,這時,他的母親從棺材裏坐起來,說:兒子啊,解放軍優待俘虜,你投降吧!——明白了嗎?導演問我們。明白了,我們說。導演說,眼下大雪封山,沒法拍外景,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土匪,潛逃外地多日,突聞母親死訊,然後不顧一切回來奔喪。能不能找到感覺?讓我試試看。給他換上孝服。幾個女人從一堆散發着黴味的舊服裝中翻一件白袍子披在我的身上,又找了一頂孝帽子扣在我的頭上,腰問又給我捆上了一道麻繩。春苗問:導演,我的戲怎麼演?導演說,你就把他想成你親哥就行了。我問導演:是不是還需要一支槍?導演道:你不說我還忘了,這“藍臉”是個雙槍將呢。道具道具,弄兩支槍給他插到腰裏。還是那幾個幫我穿孝服的女人,弄來兩支木頭手槍插到我的腰裏。春苗問:我要不要穿孝服?導演說:給她也換上孝服。這樣的槍怎麼能打響?我問導演。導演說:你打響它幹什麼?等你娘從棺材裏坐起來要你投降時,你把槍摸出來扔到地上就行了。懂了嗎?懂啦。那就開拍。攝像準備!母親的靈堂布置在我們居住的“河南村”西頭一排破房子裏。我和春苗曾想租下這房子製作山東大饅頭,因房主要價太高而做罷。我們對這個環境很熟悉。導演要我們醞釀一下情緒,免得靈前無淚而乾嚎。我看着被肥大孝服包裹住的春苗和她那張因營養不良而瘦削髮黃的小臉,無限的憐愛湧上心頭,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春苗啊,我的好妹妹,你、本來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卻不幸上了我的賊船,來到這異鄉僻地,受這樣的苦難。春苗撲到我懷裏,哭得渾身打顫,彷彿一個千里尋兄的小女孩。導演大喊:停停停!戲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