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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臉上又出現了痛苦的神情。這一次,她撫摸着我的頭,對土司說:"我沒有生下叫你唾不着覺的兒子。但那個女人呢?"是的,在我們寨子裏,有個叫央宗的女人已經懷上麥其家的孩子了。沒有人不以爲央宗是個禍害,都說她已經害死了一個男人,看她還要害誰吧。但她並沒有再害誰。所以,當土司不再親近她時,人們又都同情她了。說這個女人原本沒有罪過,不過是宿命的關係,才落到這個下場。央宗嘔吐過幾次後,對管家說,我有老爺的孩子了,我要給他生一個小土司了。土司已經好久不到她那裏去了。三太太央宗在土司房裏懷她的孩子。人們都說,那樣瘋狂的一段感情,把大人都差點燒成了灰,生下來會是一個瘋子吧。議論這件事的人實在太多了,央宗就說有人想殺她肚子裏的兒子,再不肯出門了。
現在該說銀子了。
這要先說我們白色的夢幻。
多少年以前-到底是多少年以前,我們已經不知道了。但至少是一千多年前吧,我們的祖先從遙遠的西藏來到這裏,遇到了當地土人的拼死抵抗。傳說裏說到這些野蠻人時,都說他們有猴子一樣的靈巧,豹子一樣的兇狠。再說他們的人數比我們衆多。我們來的人少,但卻是準備來做統治者的。要統治他們必須先戰勝他們。祖先裏有一個人做了個夢。託夢的銀鬚老人要我們的人次日用白色石英石作武器。同時,銀鬚老人叫抵抗的土人也做了夢,要他們用白色的雪團來對付我們。所以,我們取得了勝利成了這片土地的統治者。那個夢見銀鬚老人的人,就成了首任"嘉爾波"-我們麥其家的第一個王。
後來,西藏的王國崩潰了。遠征到這裏的貴族們,幾乎都忘記了西藏是我們的故鄉。不僅如此,我們還漸漸忘記了故鄉的語言。我們現在操的都是被我們征服了的土著人的語言。當然,裏面不排除有一些我們原來的語言的影子,但也只是十分稀薄的影子了。我們仍然是自己領地上的王者,土司的稱號是中原王朝賜給的。
石英石的另一個用處也十分重要,它們和鋒利的新月形鐵片,一些燈草花絨毛裝在男人腰間的荷包裏,就成了發火工具。每當看到白色石英和灰色的鐵片撞擊,我都有很好的感覺。看到火星從撞擊處飛濺出來,就感到自己也像燈草花絨一樣軟和乾燥,愉快地燃燒起來了。有時我想,要是我是第一個看見火的誕生的麥其,那我就是一個偉大的人物。當然,我不是那個麥其,所以,我不是偉大的人物,所以,我的想法都是傻子的想法。我想問的是,我是這個世界上有了麥其這個家族以來最傻的那一個嗎?不回答我也知道。對這個問題我沒什麼要說的。但我相信自己是火的後代。不然的話,就不能解釋爲什麼看到它就像見了爺爺,見了爺爺的爺爺一樣親切。這個想法一說出口,他們——父親,哥哥,管家,甚至侍女桑吉卓瑪都笑了。母親有些生氣,但還是笑了。
卓瑪提醒我:"少爺該到經堂裏去看看壁畫。"
我當然知道經堂裏有畫。那些畫告訴所有的麥其,我們家是風與大鵬鳥的巨卵來的。畫上說,天上地下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就只有風呼呼地吹動。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在風中出現了一個神人,他說:"哈!"風就吹出了一個世界,在四周的虛空裏旋轉。神又說"哈!"又產生了新的東西。神人那個時候不知爲什麼老是"哈"個不停。最後一下說"哈!"結果是從大鵬鳥產在天邊的巨卵裏"哈"出了九個土司。土司們挨在一起。我的女兒嫁給你的兒子,你的兒子又娶了我的女兒。土司之間。都是親戚。土司之間同時又是敵人,爲了土地和百姓。雖然土司們自己稱王,但到了北京和拉薩都還是要對大人物下跪的。
是的,還沒有說到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