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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和母親是同母異父的兄妹。母親一個遠嫁的姐姐和他們好像也是同母異父。我沒有見到過外婆的模樣,她沒有留下照片。家裏只有一幀舊得發黃的兩寸照片。一個女孩子對着鏡頭喫喫暗笑,那是十幾歲時的母親。挨着母親的是一個小和尚,表情癡呆麻木,正在努力扯起袈裟,遮住袒裸的赤膊和胸前小小的男孩子的乳頭。小和尚就是丹巴舅舅。
丹巴舅舅6歲就被他在廟子裏修習醫術的伯父領去廟裏學藏文。他伯父一直阻止他接觸整本經文,只摘出各種經書中的佛本生故事和喇嘛教各代宗師故事作爲教學課本。和許多在廟裏認字讀書的孩子一樣,舅舅早上出去放馬,晚上到井泉邊取水,實際上當了寺廟的雜役。
外婆帶着任何時候似乎都在喫喫暗笑的母親到寺廟進香時,看見丹巴舅舅因放下手中活路去偷聽活佛講經正受到鞭打。他跪在草原暴毒的太陽底下,背上的血跡結成了紫痂。
外婆看看四周無人,趕緊取下一片帶水的大黃葉子遮到兒子的光頭上,那是她們趕路時採來頂在頭上遮避陽光的。舅舅一歪身子,大黃葉子“叭”一聲落到地上,他又在烈日下挺直了鞭痕深重的脊樑,就像鞭打他的鐵棒喇嘛那樣滿臉強硬的神情。和尚們誦經和聽人講經時,那鐵棒喇嘛就威嚴地在陰森的經堂中逡巡,懲治不守規矩的和尚和違例進入神聖禁地的閒雜人等。
外婆哭了。
尚未充分意識到自己的生命,更對我的生命一無所知的母親提起拖地的衣裙,光着腳在寺廟院子裏四處走動。她輕輕悄悄地走動,腳踩院中碧綠的茸茸青草。丹巴舅舅定睛看着她光潔的赤腳碰掉草葉上的露水和蒲公英細長的黃色花瓣。
妹妹說:“阿哥啦,他們都在唸經,你快快起來。”
哥哥立即感到頭頂和背脊上毒烈的陽光變得沁涼,好似感受到輕柔的湖水在盪漾。
他搖搖油汗淋漓的和尚腦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