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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刑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哭了。哭聲嗚嗚地穿過房間,消失在外面的月光下面。
第二天,土司給他兩匹馬,一匹馬馱了日用的東西,一匹馬馱着昏昏沉沉的貢布仁欽,送到山上的洞裏。臨行前,土司說:“貢布仁欽再也不是喇嘛了,但你永遠是他的下人。”爾依說,是,老爺。貢布仁欽很虛弱地向他笑笑。
土司對再次失去舌頭的人說:“或許今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再見吧。”貢布仁欽抬頭望望遠處青碧的山峯,用腳一踢馬的肚子,馬就踢踢踏踏邁開步子馱着他上路了。直到土司的官寨那些滿是雕花窗欞的高大的赭色石牆和寺廟的金色房頂都消失在身後,他才彎下腰,伏在馬背上,滿臉痛苦萬狀。爾依知道他的苦痛都是自己這雙手給他的。但他對一切又有什麼辦法呢?於是,他就對馬背上那個搖搖晃晃的人說,你知道我是沒有辦法的。貢布仁欽回過頭來,艱難地笑笑,爾依突然覺得自己是懂得了他的意思。覺得貢布仁欽是說,我也是沒有辦法。爾依說,我懂得你想說的話。貢布仁欽臉上換了種表情。爾依說,你是說我們不是一種人,你也不想叫人知道心裏想的什麼。
爾依還說,我不會想自己是你的朋友。你是喇嘛,我是行刑人。
貢布仁欽把眼睛眯起來望着很遠的地方。
爾依說,你是說你不是喇嘛了,可我覺得你是。你說我想討好你,我不會的。我割了你的舌頭,我父親還割過一次。真有意思。
爾依覺得自己把他要說的話都理解對了。不然的話,他不會把臉上所有的東西都收起來的。現在,這個人確確實實是隻用眼睛望着遠方。遠方,陽光在綠色的山谷裏像一層薄薄的霧氣,上面是翠綠的樹林,再上面是從草甸裏升起來的青色岩石山峯,再上面就是武士頭盔一樣的千年冰雪。貢布仁欽總是喜歡這樣望着遠處,好像他能見到比別人更多的什麼東西似的。行刑人總覺得兩個人應該是比較平等了,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產生了這樣感覺。但兩次失去舌頭的傢伙還是高高在上。雖然被放逐了還是那樣高高在上。
在山洞口,爾依像侍奉一個主子的奴才那樣,在馬背前跪下,弓起腰,要用自己的身體給他做下馬的梯子。但他卻從馬的另一邊下去了。爾依對他說,從那邊下馬是沒有規矩的,你不知道這樣會帶走好運氣嗎?
他的雙眼盯着爾依又說話了。他是說,我這樣的人還需要守什麼規矩?我還害怕什麼壞運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