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河溝裏的水很小,陽光穿透水,斑斑駁駁地落在河底。河的兩邊,很多紅色白色的草根在水中飄拂。河底細小砂粒而不是水的流淌,使小河有了窸窸窣窣的流淌聲。河面不寬,被岸束腰的地方,原地起跳便可以一躍而過。所以,隨便從身邊折一枝紅柳綁上魚線就可垂釣了。
主人心裏起膩是往魚鉤上穿餌的時候。罐頭盒子打開,肥肥的黑土與綠綠的菜葉中間,小指粗細的蚯蚓在其中蠕動不已。一根蚯蚓被攔腰掐斷時,立即流溢出很多黏稠的液體,紅綠相間粘在手上。一根魚線上有兩隻魚鉤,上完一隻,我在身邊的草上擦淨雙手,又開始了第二隻。第二隻上好後,我長舒了一口氣,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用看起來瀟灑純熟的姿式甩動魚杆,把魚鉤投向河面。可惜的是,河面太窄。用魚鉤和鉤上的蚯蚓加上小小鉛墜,拖着魚線,發出細細的尖嘯,越過河面,落到對岸的草叢中了。收回魚杆,一隻魚鉤上的餌已經不見了。只好再掐死一蚯蚓,忍着噁心看它身體內部黏稠的液體沾滿我的手指。那液體是墨綠色的,其間有兩三星鮮紅的血。我戴上墨鏡,那種顏色便不太刺激了。這回,我把魚鉤投到了水裏,看到魚餌劃過河底一塊又一塊明亮的太陽光斑,慢慢落到了清淺的河底。然後,又隨着砂礫一起,慢慢往下游流動。挎着一隻軍用挎包,裏面裝着魚餌和備用的魚線魚鉤,我跟隨着流動的魚餌慢慢往下游走去。
流水很快便把蚯蚓化解於無形。先是黏糊糊的物質被掏空,剩下一段慘白的皮在水裏輕飄飄地浮游,然後,那皮也一點點溶化在水裏。物質作爲蚯蚓形式的存在,就此消失了。每順河走出一兩百米,就要換一次魚餌。如是五六次,我已經能平靜從容地掐斷蚯蚓,將其穿上魚鉤,從手上到心裏都沒有特別的反應了。這時,遠處的山丘上傳來兩響清脆的槍聲。槍聲貼地而走,就像子彈直接從身邊掠過一樣。我離他們已經相當遠了,卻仍然看到他們隨着槍響應聲而起,向前撲去。魚鉤沉在水裏,滿耳都是細細的砂石在水底流動的沙沙聲,秋草在陽光下失去最後一點水分時發出的輕輕的嗶剝聲。水沖刷着魚線,魚杆把輕輕的震顫傳達到手心。紅柳枝條握在手裏,有些粗糙,換一把手,馬上就能感到陽光留在上面的溫暖。三個人在山丘上散開,在灌叢裏出出進進。因此我知道,那兩槍沒有擊中獵物。旱獺安全地回到地下的迷宮裏去了。不一會兒,便有青色的煙升起來。三個人的身影在煙霧裏進進出出。這會兒,他們必須受到煙薰火燎。他們想把燃在旱獺洞口的煙煽到地洞裏去。指望着旱獺受不了煙薰從地下迷宮裏逃出來。旱獺的地下宮殿構造相當複雜。就算旱獺忘了爲其宮殿建造一些隱祕的通風口的話,要把往上的煙,一點點煽進洞,也是一項將耗掉非常多時間的工作。那些專業的獵人因此帶有專門的鼓風工具。但我的三個夥伴沒有。結果無非是他們會被自己生的煙薰得比旱獺還慘。在對待走獸方面,我至少有準專業獵人的經驗。
鉤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突然覺得手上一沉,心裏也陡然一驚。是魚咬鉤了嗎?我看看水裏,魚鉤與墜子都不在清淺的水底了。它順着水流鑽進了腳底的草皮下。大股水流在即將鑽進草皮下時,打起了一個不大的漩渦。從漩渦中央傳來了一頭被殺的牛即將嚥氣時,喉嚨深處發出的那種咕嚕聲。城裏的房子裏,下水道偶爾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魚鉤和上面的餌就從那裏被吸了進去。我提提手裏的魚鉤,立刻感到上面墜着了一個沉沉的重物。
魚!
一些密宗道行高深的喇嘛曾告訴我,他們在密室裏閉關觀想時,會看到一個金光閃閃的藏文字母或者某個圖像。我沒有修習過密宗的課程,魚這個詞卻立刻就映現在腦門前。只是它一點也不金光閃閃。
魚!這個詞帶着無鱗魚身上那種黏乎乎滑溜溜的暗灰色,卻無端地帶給人一種驚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