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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解釋她爲什麼停止了寫作,有一年她的時間用在了睡眠,對着菜譜做菜和行走中。在電影的出場裏,她變成了一個旅行者。整整一個巴士車的鬼佬裏,唯一的中國女人。臉上有長期離羣索居的流離生活的痕跡。她的背囊很龐大,因爲裏面放下了包括枕頭等所有細小的熟悉的物品。沒有安全感的人,都是這樣。帶着所有的舊物轉移。
她是在每一本書裏出現過的女人。她們是一個人。是唯一在出發在行走在告別着的人。這是我的寫作。是我爲之而寫作的唯一原由。
她在大巴車上睡覺。和那些鬼佬一樣,把衣服塞在脖子底下睡眠。把光腳蜷縮在椅子上,或者伸直在過道上。醒過來她就喝大瓶的飲用水。她很少喫東西。大部分時間她都在凝望窗外的夜色,但沒有任何的趣味盎然。只是平靜。
她的旅途註定只是一條漫無邊際的道路。隨時可以停留。隨時可以失蹤。
有時候我們都這樣的傷心,但從不表達。就如同我們從不說愛。從不。愛是被封閉被禁忌被拖延被擱置的。這樣的愛,是我手裏唯一的救贖。所以我被我的罪吞噬。
她看見站在學校門口的父親。她在郊外的小學裏讀書。學校在一座破廟裏,有一片露天的天井,長滿開黃花的野草。她被寄養在一戶種棉花的農民家裏,父親每個星期六的黃昏來接她回家。他把她放在自行車的前槓上。兩個人騎車趕路。路邊的田野漸漸黑暗下來。父親那時候多麼年輕而強壯。他們在路上一句話都不說。
她聽到耳邊的聲音。唰唰唰。自行車的輪胎摩擦在小石子公路上。父親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髮上,夜風清涼,繁星漫天。她漸漸疲倦。感覺到父親一隻手扶着車把,一隻手托住了她的臉。於是她睡着。
半夜醒過來,看到大巴車停在不知名的小鎮加油站。鬼佬們排隊上洗手間,然後三三兩兩地站在黑暗中抽菸。車廂因爲停頓下來變得炎熱沉悶。她發現自己的額頭上全都是粘溼的汗水。她跨過堆在過道里的揹包,走到車廂外。她把臉湊近水龍頭,把冷水用手潑在臉上。她止住了胸中的嘔吐感。
天氣持續悶熱潮溼。這個國度,一年只以乾季和雨季劃分。熱帶的高溫像疾病一樣控制人的身體和神經。每天無數的鬼佬扛着龐大而骯髒的背囊走來走去。他們從泰國和柬埔寨過來。背囊上用繩子繫着沾滿泥濘風塵的大頭靴子。白種女孩的臉被曬成了胭脂紅。那種紅,好象隨時會從脆薄柔軟的皮膚下面膨脹出來,開出巨大的爛醉花朵。臉頰,顴骨,鼻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褐色小雀斑。
陽光是多麼甜美的罪惡。靠近它,進入它,融化它。他們貪婪地注視燒灼般的明亮天空,一邊抹着防曬霜,一邊眯起眼睛,輕聲地說,哦,我的天。我的天。My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