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王周騏聖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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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了興趣,一時不打算走了,就坐在門廳看着。這倒不是對狗有興趣,雖然那狗看上去還挺健康的,除了一隻耳朵上缺一大塊,可能是被別的狗咬的。但癌症這東西誰看得見呢,我主要是對這個老頭有興趣,因爲他一不哭二不鬧,只是踮着腳尖往裏看着,像一隻拉長了脖子的鴨,儘管明知什麼也看不見。安樂死手術很快,我拿出手機聽了一回《隋唐》,周騏聖就出來了。老頭如蒙大赦地迎上前去問:“死了嗎?”周騏聖答:“交錢了嗎?”給老頭噎得夠嗆,呆了半晌,轉身交錢走了。等他走遠,我問周騏聖金毛是不是真死了,他看了我的狗一眼道:“我這兒還剩12毫升氯化鉀,不用也糟踐了”——後話我沒聽完就抱起狗跑了。
第二天早上我爸遛狗回來,無意中提到村裏貼了好多尋狗啓事。出門一看,電線杆子上真有幾張,上寫:尋找走失的金毛犬,家裏老人遛狗時未拴繩丟失,特徵是左耳缺一塊云云;下頭是一張照片,一隻金毛歪着腦袋看鏡頭,看起來蠢極了。我看了以後十分眩暈,一天都沒緩過勁兒來。下了班我就直奔狗王的診所,結果撞見一男一女正在破口大罵,而周騏聖則鎖着診室的玻璃門在裏面抽菸,一邊抽還一邊玩兒一個狗骨骼模型。那男的罵着罵着看見了我,大概是見我沒帶狗,以爲我是診所的人,劈手抓住我袖子就問:“你說,是不是你們把我家豆豆安樂死了!”我打掉他的手,問豆豆是什麼狗。他說:“是金毛,耳朵缺一塊,很健康的!很健康的!”那女的也轉過頭來對着我連喊“很健康的”。我問他們是怎麼知道豆豆死在醫院了。那女的說,有個男人打了尋狗啓事上的電話告訴他們,說一位老人帶着金毛來做安樂死。女的說完,男的又劈手揪住我領子,衝我噴唾沫星子:“你們這是草菅人命!我告你們!你們爲什麼不檢查就動手術!”話音未落,玻璃門“砰”地開了,周騏聖巨大的身軀從裏面擠了出來,抓住男子的手腕往旁邊一甩,把我們倆都甩了個趔趄,總算分開了。
“安樂死是我做的,”他說,“這人不是我們這兒的人。你可以告我,`w-r-w-h-u.c-o-m`或者選擇別的撒氣解恨的方式。”
因爲個子太高,他說話時幾乎是把胸口頂在那男的鼻尖上;儘管眼睛往下看,卻不低頭,聲音又粗又沉,十分嚇人。“但是不能退錢。”他補充道。
後來夫妻倆鬧了一番,哭哭啼啼地走了,也沒什麼結果。據說是女的懷了孕,公公怕金毛太鬧騰,撞了媳婦的肚子,遛狗時幾次偷偷故意放生,結果狗就是不走,一氣之下才出此下策。等有人打電話告訴他們,狗已經死了,這些都是接到電話以後對公公突擊審訊得到的口供。後來,等了好久也沒人告周騏聖,讓我覺得有些不平,我甚至想找幾個大學同學(他們中很多是律師),上門幫他們打這場官司。
周騏聖在這起事件中第一次跟狗主人發生了肢體接觸,不過這也是爲了給我解圍。我這人沒原則沒立場,時間長了,回想起來確實是老頭說謊在先,嚴格來說,周騏聖在其中有多少過錯,實在很難說清。漸漸我不再計較這事兒了,有時狗有個頭疼腦熱小三災兒,我還是帶着去診所看看。一晃四五年,狗雖老了卻越來越硬棒,很少生病。有一天去打疫苗,去的時候天光大好,甫一進門,突然間“黑雲密佈遮天日,一陣暴雨似過瓢潑”。打完針,我因爲沒帶傘,就跟周騏聖聊起天來。診所裏除我之外只有兩口子帶着一隻巨大的白熊在輸液,非常安靜。我們聽着雨,喝着茶,聊着聊着難免聊到那隻死去的金毛,我忍不住又數落了他幾句。周騏聖想了想,慢慢地說:“那狗呼吸有問題,我一聽就知道了,就算當時不死,早晚也得死。我是不會故意殺狗的。”我聽了,隱約覺得哪裏有問題,但一時又說上來,只得作罷。接着我們聊到殺狗的話題,我問他是不是醫生做的安樂死多了,也跟打過狗的人一樣,身上帶殺氣,結果他還沒回答我,就出事了。
起先是輸液室裏吵了起來,接着一陣嘩啦作響,有人摔門出去了。等我倆追出來,兩口子和大白狗已經都在外面了。大雨像攝影棚裏拿管子噴的一樣氣勢洶洶,兩口子非常配合,情緒到位,表情逼真,吵個不休。大白熊虛弱地縮在屋檐底下喘着氣。兩人吵的內容似乎是治病太貴,男的不想治了,女的不幹。大白熊這種狗體形巨大,而狗輸液用藥都是按體重計算劑量的,當然比吉娃娃貴多了。我正琢磨着,誰也沒想到那男的突然大步走到屋檐下,左手抓脖子,右手揪尾巴,兩膀一晃,“嗨”的一聲把大白熊舉起來,往東牆上“砰”地一摔。這一下事發突然,又快又狠,誰也沒防備。狗彈在牆上,“吱”了一聲,落在地上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姿勢,不動了。
這回女的也不哭了,兩眼圓睜,雙手虛捧着臉,像是要捂眼睛卻定在半途一樣,呆呆不語。我也喫驚非小,甚至沒想起來過去看看狗。那男的啐了口痰,陰陽怪氣地叫道:“還治嗎?還治不治了?我看你——”一句話喊到一半,突然拐了彎,變成一個奇怪的氣嗓。我轉頭一看,周騏聖不知道什麼時候闖過去,雙手掐着脖子把這小子提了起來。屋裏幾個護士和醫生都出來了,拉腿的拉腿,抱腰的抱腰,好容易把周騏聖拉開了。周騏聖抖了抖手腕子,回頭怒道:“看我幹什麼!看狗去!”於是兩個醫生把大白熊抬進屋裏去了。此時雨勢逾猛,周騏聖全身都溼透了,頭髮卻根根直立,連鬍子都挲起來了。捱揍那小子也不示弱,大口喘着氣,在兩口氣之餘巧妙地插入一句句臺詞:
“姓、姓周的,我、我、我告訴你,我、我們家的事兒,你、你他媽管不着!你、你、你敢打我,你、你也不打聽打聽,你、你知道我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