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曲之王楊百城 (第2/4頁)
囧叔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姑娘走後,我們部門的壞小子們進入了一種空前亢奮的狀態。他們根本不關心楊百城怎麼突然冒出一項如此高雅的絕技。他們的議題是:姑娘是否對楊百城有意思?楊百城對姑娘印象怎麼樣?去不去赴約?什麼時候去?還搶走了人家寫地址的紙條,跟三歲孩子一樣跑來給我看。我怒道:“滾蛋!誰再起鬨罰一條‘中南海’!”立刻消停了。我咳了一聲道:“只有我能起鬨。”然後我拉着楊百城走了。
關於彈琴這項祕技,他是這麼交代的。他說他只會彈這一首。這個解釋在我聽來就跟沒寫作業被老師抓到時答說“忘帶了”一樣是個愚蠢但標準的答案。我冷笑一聲,聽他繼續解釋,沒想到他的解釋還挺對我胃口的。這是因爲我是一個科幻愛好者,他大概是投其所好,編了一套科幻解釋,真是居心叵測。
這套解釋的核心是一個術語,叫“肌肉記憶”。楊百城說,他小時候——很小很小的時候——學過鋼琴,但是因爲小學的時候從高處摔下來,撞着腦袋以後就一個音兒都不會彈了,最後沒學下去。一直到大學的時候,交了個女朋友,女朋友家有鋼琴。有一次,女朋友開玩笑說我教你彈個肖邦吧,兩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教起來。教了沒三四句,楊百城突然把手懸在琴鍵上發起呆來,把女朋友嚇得夠嗆。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讓人魂飛天外:他兩手左右一分,左手沉穩滯重,右手輕柔明朗,彈起《天鵝》來。
他說他後來還查了這事兒的科學依據。據說人在某種情況下是會喚醒童年的特定記憶的,這些記憶存儲在一個叫大腦頭層皮的地方。我差點兒噴出血來。他又說,後來在當時女朋友的幫助下,嘗試過很多曲子,都不會彈,彈來彈去就只會一首《天鵝》。我又冷笑一聲,問他,你編完了嗎?他表情淡定,兩手一攤。我說:“你跟我編科幻小說?啊?我跟劉慈欣喫過飯,我跟韓松爬過山,我有個最好的朋友是神經學博士,你小子想拿這麼老的科幻點子蒙我啊?”其實這些都是吹牛×,除了神經學博士之外。這也沒把他鎮住,他還是跟沒事人一樣,一點兒謊言被拆穿的羞恥感都沒有,顯然是被拆穿太多次了。
這件事後來成了我的心病,我總想拆穿他。比方說,我找機會帶他去有鋼琴的種種場合,拜訪會彈琴的各路朋友,我甚至借了一架電鋼琴放在茶水間裏。但是他的表現欲控制得太好了,要麼死活不彈,要麼被我軟硬兼施,無奈之下也總是一首《天鵝》。會彈琴的朋友紛紛提出了疑點。疑點一:如果是小學前的肌肉記憶,那應該恢復到小學前水平,但這彈得也太好了。這音量起伏,這情緒控制,這憂傷的氣息,怎麼可能是小學生彈出來的?疑點二:哪有學齡兒童學鋼琴學聖桑的?鋼琴老師都不喜歡聖桑,他們就認得肖邦跟莫扎特,小學生最多也就學到土耳其(注3)。我揚起腦袋回想了一下,我學琴那會兒確實學到土耳其就學不下去了,因爲後面太難,而且關鍵是太難聽了。我一聽見這曲子就想吐。後來我雖然沒撞到腦袋,但琴在一次搬家中摔壞了,所以我也沒繼續學。
接下來的日子裏,楊百城的瀟灑和淡定逐漸被焦慮取代了。我想起來他拿了人家姑娘的地址,就起鬨道,你不會是真想去參加彈琴聊天活動吧?你坐在那兒,來我給大家彈個聖桑,然後,沒有了,這像話嗎?就算去的人多,你這次糊弄過去了,下次呢?你跟人家姑娘認識了,早晚讓人發現你是個單曲王,要是我可丟不起這人。楊百城沮喪地抱着腦袋,完全沒有反擊的意思。我說這些的原意是激怒他,我覺得重壓之下,他早晚一躍而起,衝進茶水間,怒彈一段《月光》第三樂章,結果並沒有。如果這全是有計劃的表演,那麼表演就是他的第二項業餘愛好。
下班以後他還真去了茶水間。我一陣狂喜,躡手躡腳地跟進去偷聽,結果他單手彈了幾個不成調的音之後,頭也不回地問我:“師父,你說我要在兩週之內學會一首別的,有戲嗎?”我十分狼狽,乾咳了兩聲,正色道:“當然有戲,我們來彈一個《快樂的農夫》吧!”楊百城搖搖頭:“這不行,得彈一首有格調的,還得好學。”我說,那《月光》第一樂章怎麼樣?他想了想說,應該不難學會,但是隻要彈了這個,人家肯定會起鬨讓我彈二、三吧?我倚門不語。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一雙濃眉皺在一起,嘆道:“我做夢都夢見我在她和朋友面前,彈《月光》三,像巴克豪斯那樣彈,彈得通身是汗,頭髮上都掛着汗珠,隨着身體四面八方地飛舞。”我說,你試試,沒準兒你牛逼的肌肉記憶能突然掌握《月光》。他低下頭,手放在鍵盤上,琢磨了半天,彈起《天鵝》來。
後來幾天,我聽見他下班和午休的時候在練習一些小夜曲之類聽起來簡單的東西,簡直沒法聽。我想,這如果也是表演給我看的話,那他不但表演過關,還懂編劇,知道怎樣的有效細節能夠塑造一個悲劇人物。此時,我已經傾向於相信他真的只會一首《天鵝》了,但是我依然不信什麼“肌肉記憶”那些狗屎。兩週以後,他不再練別的曲子了。又過了一週,他連茶水間都不進了,這差不多也是我聽《天鵝》而不嘔吐的極限了。週五我問他,你還準備去丟人嗎?
他抬起頭,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問我:“師父你讀書多,你知道有什麼書裏,或者歷史上,有這種第二天就上陣,頭天晚上還沒準備好的例子嗎?”我歪頭想了想,一砸手心道:“有!我讀過一本書裏講道,一個玉雕師傅,第二天就要交一座耗時三年的大型玉雕,結果頭一天死了,死的時候還把玉雕給撞壞了。”楊百城忙問,後來是怎麼解決的?我說,後來他們家倒閉啦。楊百城怒道:“你甭激我,去就去!”說罷摔門而去。我一臉錯愕,心說你這到底是怎樣理解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