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曲之王楊百城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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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告訴我們,帶好一個徒弟,重要的是阻止他幹蠢事,而不是跟他一起幹。我不是一個好師父,我跟他一起去了。那是個秋天的午後,乾燥涼爽,太陽很高,雲流得很快,天氣令人聯想到上學時沒有作業的星期六。琴房裏除了樂隊的女孩外,還有四五個姑娘。早知道都是女孩我就不去了。進門的時候,一旁的女孩豎起食指,示意我們小聲點,有人正在彈琴。楊百城摸了把椅子坐下,就再也不動了。他完全被彈琴的姑娘吸引住了。姑娘那天穿了一身黑,結束整齊,乾淨利落,正在彈一首很快、很華麗也很難的曲子。旁邊的女孩把頭湊在一起低聲聊天,或喫葡萄。我傻站着沒敢動,手腳沒地方放。一曲終了,姑娘回頭看見我們來了,眯着眼睛笑起來。“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那個天才!”她介紹着,身子轉了一圈,像在跳一種調皮的舞蹈。我向大家微笑點頭,沒人看我,都看楊百城。這廝滿臉通紅,撓了撓頭,不知道說啥。
“來,咱們彈琴吧!”姑娘拉了拉琴凳,拍了拍。其他女孩笑着鼓起掌來,說些半生不熟的玩笑話。我跟楊百城根本沒聽進去,楊百城一語不發地坐了過去。我替他捏一把汗,然後他開始彈《天鵝》。其實那個場合如果彈聖桑的其他任何一首作品,跟楊百城那張繃得五官移位的臉配起來都棒極了。樂隊的姑娘對朋友悄聲說:“上次彈的就是這首,你仔細聽啊,那畫面感,嗯——神了!”這話不巧被我聽見了,我心情複雜,捂住眼睛不敢看。
《天鵝》順利彈完了,彈得流暢、理智而又情緒飽滿。也許這真是肌肉記憶,單曲之王又一次證明了這一點。我祈禱着:快站起來,笑一笑,或者拱一拱手說聲“承讓了”,然後給我滾一邊去!結果事與願違,楊百城腰桿筆挺,就跟來面試的時候一模一樣,坐在那裏老僧入定。半晌,他哆裏哆嗦地回頭看了看我,說道:“師……師父!”我用口型無聲而緩慢地怒道:“滾蛋!”然後衝女孩子們咧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笑,我太緊張了,不知道怎麼辦。要命的是,那姑娘終於還是說了那句話:
“彈得真好!再彈一首,好不好?彈什麼呢?”
楊百城舉起雙手,落下,又舉起,然後頹然垂在身體兩旁,低頭不語。一會兒,他抬起手,放在G調上,又放下了。一會兒放在D調上又垂下去了。我的心提起來又放下。我安慰自己,就算他彈《快樂的農夫》,以我之深厚功力也能插科打諢地給圓過去,不至於太丟人。可別彈《月光》啊!我正想着,音符從鋼琴裏跳了出來。
先是幾個小節低音區的前奏,鮮明、強壯、力道十足,接着是主旋律。非常熟的旋律。主旋律起來的時候,楊百城放下了左手,只用右手彈着,右手彈起極高,落下極有力,每一下都直擊在心臟上,但很快又變得像在輕柔地敘事。同時他扭過頭,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種錯愕和驚恐與慶幸和興奮交織在一起的複雜表情。以上是修辭手法。其實當時我根本看不出那個怪臉是什麼意思,只覺得他神經病犯了。然後,他一邊彈一邊說了一句蠢話。
“師父,”他右手時而節奏鮮明、時而起伏連綿地彈着,“這啥啊?!”
這句話把所有人都弄糊塗了。
然後他扭回頭,加上左手,專心致志地盯着鍵盤彈起來。女孩們開始低聲叫起來:“這是四手的《軍隊進行曲》啊!”“對啊,這右手的顆粒感也太強了!”“哎,你快去彈四手啊!”樂隊的姑娘開心地“嗯”了一聲,跑過去坐在琴凳上。楊百城往右挪了挪,手裏的琴聲絲毫沒有中斷。他好像已經不那麼驚慌了。他閉着眼,眼前大概浮現着夢裏自己彈《月光》的樣子。他穿着一件短西服,白襯衫袖子整齊地露出一截,靈巧的十指在前面飛舞,時而溫柔地愛撫黑鍵,時而果決地敲擊白鍵。那旋律極乾淨、極清冽、極冷靜,但又不冰冷,不晦暗。那種跳躍和起伏,讓人聯想到彈跳的玻璃珠、從袋子裏成堆滾落的鑽石和杯子裏的冰。A段結束時,姑娘抬起右手,楊百城的左手來到低音區,兩人的手臂像兩隻天鵝一般優美地交叉了一會兒,表現出驚人的默契。主旋律回來了,兩隻右手在兩個鍵區上跳着一樣的舞步。一個短而有力的休止符,兩人同時把手從鍵盤上移開,放在腿上,又同時回到鍵盤上繼續跳舞。在那個休止符上,所有的人都眉毛一挑,除了沒看出其中妙處的我。我沒看懂,只覺得太帥了,坐在那兒的要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