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大膽兒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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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大膽兒的另一個重要用途是賭錢。在我們留級生中間,流行着一個祕不外傳的玩法:用宗大膽兒打賭。這是一項需要集體開動腦筋的運動,需要參與者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例如,甲(通常是我)和乙打賭:你說宗大膽兒敢幹這個嗎?賭上之後,再由甲出面跟宗大膽兒打賭:你敢幹這個嗎?如果他敢,就算甲贏,反之乙勝。這個遊戲的樂趣不在於輸贏,而是雙方都期盼着能發明一件宗大膽兒不敢幹的事情,並以賭博的形式驗證它。可惜並沒有。像對女老師告白,闖進體育老師辦公室坐下跟他對視這樣的水平,習以爲常,根本拿不出手,還把體育老師嚇得跑了出來。有這麼一回,開年級會,副校長講話。這個副校長有個毛病,每講幾句,就要問一句“大家覺得對哇?”然後並不等人回答,接着便講。我們賭宗大膽兒敢不敢接一句“不對”。這件事後來把副校長老太太給氣哭了,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但是,我們還是沒能發現宗大膽兒不敢幹的事。
快高考那幾天,我們這些留級生已脫離管控,上學期間溜達出去根本沒人管。這天下午,天熱得都帶鹹味兒了,每個人腦袋裏都有根保險絲要熔斷了。有的人已經斷了,情緒失控,當街打起架來。我們幾個人喝完汽水,就坐在路邊看打架。嚴格來說,那不能叫打架,只能叫打人。打人的是一個胖子,約有一米九高,好像大白天就喝醉了,口齒不清,揪着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亂打。看起來那個小個子似乎是個富康司機,胖子過馬路時,他沒有停車,鏡子碰着了他。胖子邊打邊罵:“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來回來去就這麼一句。我身旁恰好有個乙,我跟乙對望一眼,互相會意,便敲敲宗大膽兒肩頭問:“你敢勸架去嗎?”宗大膽兒把空汽水瓶往路邊一扔,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宗大膽兒彼時可能一米六出頭。
他走上前去,喊了聲“嗨”,然後歪着腦袋皺着眉頭看那個胖子。皺眉頭肯定是因爲太陽太毒了。胖子按正常邏輯扭頭罵了他兩句,發現他還瞪自己之後,就放開那個中年人,衝他走過來。按照劇本,下一個鏡頭肯定是胖子雙手推他肩頭。這時宗大膽兒可以選擇後退一步,胖子必然再推,邊推邊挑釁,等他再推時,一閃身就可以讓過他去,回頭給他個脖兒切。體育老師教導我們,脖兒切很危險,不要亂用。所以我這時候有點兒後悔和擔心了。沒想到胖子罵罵咧咧地走過來,還沒等抬手,宗大膽兒突然一彎腰,倆胳膊對環兒一摟胖子的膝蓋窩,往後一拖,胖子應聲而倒。宗大膽兒放開懷裏的一條左腿,雙手扭住右腿一轉身,一腳踩在了胖子襠上。路旁的我跟乙不由得捂住了眼睛。後來那個胖子縮成一團半天不動,可能睡着了。宗大膽兒抬手衝富康司機打了個招呼,叫上我們走了。
這件事之後我才知道宗大膽兒不光膽兒大,而且手重心黑,是個狠角色。那個跟我打賭的乙,我們都叫他黑八,是左近出名的又混又能打的。我問黑八,你以前知道宗大膽兒這麼厲害嗎?黑八憨厚地一笑說,怎麼不知道?我都不敢惹他,你最好也別惹他。我問爲什麼,黑八答說:“這人不一定有多厲害,但是膽兒太大了,你永遠不知道他能幹出什麼事來。你知道煤油燈兒嗎?”這個煤油燈兒是我們這一帶的老大,三十來歲,關於他的傳說很邪乎。我這種溫順乖巧的少年,自然沒接觸過他,只聽說他一出現,整個地區的氣氛都會發生微妙的改變。黑八說,宗大膽兒是咱們學校唯一跟煤油燈兒叫過板的,其他學生在他面前都是小屁孩兒。據說那一次,煤油燈兒也不知道因爲什麼,帶人砸了一家飯館,酒瓶子亂飛。當時宗大膽兒正在跟他爸喫飯,老頭子嚇得心臟病都快犯了。宗大膽兒嚼着菜,站起來擦擦嘴,大步穿過酒瓶的暴雨,走到門口。當然,就像穿過中午的足球場一樣。他在漫天飛舞的酒瓶和盤子之間行走,既不縮脖,也不彎腰,更不皺眉頭。煤油燈兒正在門口斜靠着監工,看見一個矮個兒少年走到跟前,仰起頭,瞪着一雙大黑眼珠子看他。煤油燈兒問:“看什麼?”宗大膽兒說:“你們嚇着我爸了,我爸有心臟病。我們出去,你們再打,成不成?”煤油燈兒氣樂了,肩膀亂顫。但是笑了一會兒就不笑了,抿着嘴跟宗大膽兒對視。看了一會兒,彎腰撿起一個酒瓶子,在門框上有節奏地敲了幾下,裏面的人就停手了。煤油燈兒問:“哥們兒,你叫什麼?”宗大膽兒說:“紅領巾。”煤油燈兒把酒瓶子一摔就走了。
聽完這個故事,我好幾天都沒敢跟宗大膽兒對眼神兒。可是就算不看,那兩個黑窟窿般的黑眼珠也會隨時自動出現在我腦袋裏。一晃高考了,又一晃畢業了。畢業以後,我跟大部分高中同學都沒聯繫了,包括宗大膽兒。這是因爲我的高中太混亂,又是留級,又是分流班,又是文理科,同學流落四方,沒人牽頭就聚不起來。至於宗大膽兒,正常情況下,沒人能想得起來這個插班生了,十年以後好容易組織起來的同學聚會上也沒人提過這人。同學聚會之後沒多久,黑八找到我,問我還記不記得宗大膽兒。我說當然記得啊,怎麼啦?黑八嘆道:他受了傷,很重的傷,不知道還能不能行了,現在錢不夠用,哥兒幾個給他攢錢呢。我一驚,問道:宗大膽兒還能受傷?我這麼問,是因爲在我心裏,他對各種物理傷害都是免疫的。如果派他去當戰地記者,一定能拍到很多珍貴的照片,因爲他對子彈和炸藥肯定也是免疫的。可是我想錯了,他不是免疫,只是單純的膽兒大而已。我想起上學的時候用舊式的投影儀,電線根兒上掉了皮,銅線露了出來,接觸不良,投影總是閃。宗大膽兒走過來,用手去捏電線,我一個沒攔住,給他打了個跟頭,愣沒死。並且因爲是宗大膽兒而不是別的學生,這件事連老師和校長都不知道。只是因爲他膽子大,運氣好,這件小事被我忽略了。我問黑八,宗大膽兒受了什麼傷,怎麼傷的?黑八表達能力不太好,斷斷續續地講了。聽完之後,我不能不感慨,除了物理傷害免疫這件事之外,還有件事我肯定也判斷錯了:宗大膽兒可能還是傻。
後來我回想起來,說不定真傻的是我,因此我現在要先補充一下關於宗大膽兒休學的事。這件事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我不但忽略了他被投影儀漏電打了個跟頭,還忽略了這件事。這早已證明他不是無敵的,而是一個一直走運的傻大膽兒。這是我高二時候的事,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宗大膽兒,不過對這件事情多少有所耳聞。聽說宗大膽兒有一天逃課時,路過一個老舊的居民樓,頭頂突然傳來陣陣哭聲。抬頭望去,一個小孩懸空掛在四樓還是五樓的防盜護欄上。具體是四樓還是五樓,衆說紛紜,也有說六樓的。但我一年以後去求證的時候,發現六樓都還沒有安裝護欄。孩子哭鬧不休,一會兒叫媽媽,一會兒叫奶奶,兩條小腿左蹬右踹,很快引來了一些上年紀的大爺大媽圍觀。這倒不是說上年紀的人喜歡圍觀,而是因爲當時正是工作時間,只有老人在家沒事幹。要是沒事幹,就好好看孩子啊!這個孩子可能是家裏沒人看,不知道怎麼跑到窗戶外面來,一腳蹬空,懸在那裏。經圍觀大媽提醒,宗大膽兒抬頭一看,發現孩子雙手也開始撲騰,整個人竟然是靠頭掛住的。北方有句土話:“身子掉井裏了,耳朵還能掛得住嗎?”意思就是說,你該破罐破摔了,別逞能了。這孩子用事實推翻了這句話,真靠耳朵掛住了,不過這很危險,千萬不要模仿。
宗大膽兒看了一會兒,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了。走沒多遠,可能覺得孩子實在太吵了,又折返來,找了一輛三輪車推到樓下,踩着它扒上一樓的護欄,像只樹懶一般緩緩爬上二樓,繼而爬到三樓,如此往復。此處應註明,宗大膽兒特別喜歡爬高,但是他攀爬的姿勢實在太不優雅了,爲我輩所不齒。宗大膽兒有個願望,就是要去爬一爬中央電視塔,現在估計再也實現不了了。
宗大膽兒爬到四樓,踩着護欄慢悠悠地站起來,抓住孩子的兩隻腳踝往上托起來。孩子一慌,更加尖厲地哭鬧起來,兩腿亂踢。宗大膽兒一晃腦袋,喝道:別動,再動撕了你!孩子當即不動了,一泡尿順着褲腿流下來,澆了宗大膽兒一腦袋。宗大膽兒低頭往下看了看,估計什麼也沒看見——後來我試過,雙手舉起時往下看,只能看見自己的胸口。可能我柔韌性太差。宗大膽兒看罷多時,一翻白眼,無話可說。他翻白眼,估計一般人也看不出來。那時候沒有手機,樓下圍觀的人那麼多,卻沒有人回家去打個電話。宗大膽兒喊道:有喘氣兒的嗎?報個警行嗎?一個大媽“!”了一聲,轉身而去。扛了一會兒,來了一輛警車。下來倆片兒警,一個用喇叭衝宗大膽兒喊話,一個衝進樓道,可能是想從屋裏幫忙。宗大膽兒氣得三尸神暴跳,又翻着白眼兒慢悠悠地喊道:讓你們報火警啊,報110有什麼用啊!此時,樓裏那個警察不知道怎麼進到屋裏去了,打開窗戶,抓住了孩子的兩隻小手。孩子上下都被人抓着,十分慌亂,加上耳朵已經快要掉了,又大哭起來。警察對宗大膽兒說:我抓住了,你鬆手吧。宗大膽兒說:這卡着怎麼弄出來?警察說:這你就甭管了。宗大膽兒鬆了口氣,兩手一鬆。沒想到這孩子不知道練過哪門武術,兩腳一脫離控制,立刻飛起一腳,正中宗大膽兒的右眼。宗大膽兒毫無防備,往後便倒,後面就是萬丈懸崖。後來他就休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