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雪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起初我並不是很適應,還有些艱澀,要用一塊無形的橡皮擦來擦去,塗改,修飾。但終於越來越情不自禁。一個安裝義肢的人在幻肢感消失後開始在大地行走。……我完成了一章又一章,近九十天的時間裏我沒遭到監禁。因爲我只是羅貝爾·L。(71頁)
醫生一旦同法庭謀面,其自我意識便空前高漲起來。整個的自由旅途實際上都是由這些冥想構成,而他本人,明顯地是越來越自覺、越來越自由了。不過自覺與自由的前提並不是自明的,反而是莫測的,矇昧的,每一次重新向前邁進都要依仗於體內的原始衝力朝某個隱約中感到的方向去突圍。這種逼死人的自由屬於極爲強悍的心靈。
由冥想獲得的整合的能力在被告與法庭的直接關係中也不斷體現出來。被告的對手是法官和檢察官,但他們的旁邊總是有一位第三者——書記員或實習生。在法官或檢察官那滔滔的雄辯將被告打垮之後,這位書記員或這位實習生便來同被告調情,其實也就是向被告暗示,法庭與被告有着共同的利益,雙方正在合謀一樁救贖的陰謀,一切都不可掉以輕心,一定要豎耳傾聽對方的脈搏,將猜測與冥想進行到底,一旦發現法律的缺口便立即實行突圍……書記員或實習生既是引誘者又是法律的使者,他(她)使得冷冰冰的法律也具有了人情味。不過被告在他(她)的引誘下並不能得到解脫,解脫不是他們希望看到的,他們只希望被告奮力掙扎,將冥想發揮得更爲極致,將故事編得更爲精彩,他們同他們的法官或檢察官一樣,深深地懂得被告只有在那種瞬間纔是真正自由的,所以他們大家努力地促成這種自由。這也是法律缺口的作用——誘使人突圍。被告敏捷地接收了暗示,他說:
“眼下,與渴望開釋相比,我更向往法庭。不管怎麼說你不能講一條無家可歸到處乞食的狗是自由的,狗沒有個體意志可言;你要承認,惟有法庭是爲被告開設的,是他的場所……”(84頁)
表面的對立成了黑暗中的合謀,這是什麼樣的奇觀啊。張小波的整合的感悟方式屬於我們,但如果我們不拿自己開刀,不像他一樣進行外科手術似的解剖,他那獨一無二的思路便會將我們排斥在外。這從多年來這個作家在文壇的命運就可以看出來。天才默默地產生,並沒有人真正認清他的意義。
確實,這位作家在解剖自我時的冷酷,在自我分析的推理中的鎮靜、耐力和堅韌,在文學史上都是少見的。
……一個守役用手捂住我的傷口,但血還是不斷地滲出,搞得我滿臉都是。氣味像乙醚那樣刺激——“爲了使你的血更甜,平時請多喫點糖。”一個魔鬼這樣告訴少女——血把一個守役的制服搞得一塌糊塗。
……我躺在地上,血腥味兒引來無數只蒼蠅,落在我頭部、臉上……我一點也不願趕它們走。(74、75頁)
用頭撞開地獄之門之後,醫生要嘗自己的血,他沉浸於嗜血的意境,他的思維在這種極致的意境裏如火焰般上升。接下去就得進行那種凡人難以想象的推理了。醫生的推理是一些隱匿的,連他自己也未見得意識到了的線條,所有的線索都導向無法抵達的“事實”,明知抓不住事實,卻還要憑一股蠻力向其發起衝刺。
羅利之死,質言之,是他的非凡痛苦的心靈與消失的無法重現的全部事實的一次根本性調和,他爲後來的人類贖盡了羞愧。(8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