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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將劇本全部閱讀完畢之時,一個巨大的問題將縈繞在他的腦際:究竟是什麼促使作者寫下了浮士德?人性中那種根源性的衝動又是怎麼回事?這種衝動是如何貫穿到“事件”中去的?梅菲斯特的解釋是理解整個作品的核心:
“如果人這個愚蠢的小宇宙慣於把自己當作整體,我便是部分的部分,那部分最初本是一切,即黑暗的部分,它產生了光,而驕傲的光卻要同母親黑夜爭奪古老的品極,爭奪空間了。但它總沒有成功,因爲它再怎樣努力,總是緊緊附着在各種物體上面。光從物體流出來,使物體變得美麗,可又有一個物體阻礙了它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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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生命本體,理性之光是人性之光。當那黑暗的生命力咆哮着試圖毀掉一切的時候,幸運的人類就在這黑暗最深處孕育了光。那是怎樣一種奇景啊!鮮明的對稱、你死我活的爭奪、永恆不破的依存與制約,一個從另一個生出,後生者卻要否定母體!自生命中產生光以來,追循這光就成了人生的惟一目標。作者寫下這鴻篇鉅製的宗旨,便是用理性之光來照亮人心最幽深處所的風景。在那種地方,光決定一切,而一切的一切又歸結於光由之生出的、偉大的不可遏制的律動。有各種各樣的文學,其中最深邃的那一族選擇了以藝術自身爲探索的領域,這樣的文學必然會要進入原始的生命之謎。永不停息的扭鬥;雄強而邪惡的破壞;從那被毀的廢墟上出乎意料地生長出的透明的大廈;這種魔法本身就是藝術家生命爆發出的奇蹟。在創造中漸漸精通了魔術的作者明白了:他惟一要做的,便是敞開心扉,讓攜帶着光明的直覺向那古老昏暗的內核突進;越是看不明、分不清的不可思議的事物。便越同光的源泉靠近,在現世從未有過的東西纔是來自真理的故鄉。於是,在這種直覺的眼睛裏,自然界(靈界的代名詞)裏的一切都變成了謎中之謎,從高山峻嶺到一株柔弱的小草,沒有什麼事物是可以窮盡的。昨天古老常套的愛情故事演繹成今天驚心動魄的精神歷程,頹敗的書齋裏孕育出光芒四射的晶體人;遠古時代的幽靈顯身,演出泣鬼神的現代創造悲劇;腐朽不堪的世俗皇宮,轉化成精神戰鬥的大本營……人與神的界限被抹去,靈魂不用再昇天,直接就在塵世進入天堂的故事。
追求光的歷程就是進入藝術生存的境界——一種被堵死了後路的、不斷爆發創造的境界。自從人從那矇昧的黑夜裏看見它以來,它就成了他面前惟一的選擇。走上這條路的人心裏懷着要成爲神的瘋狂念頭,他“願爲之獻身的,是銷魂的境界,是最痛苦的賞玩,是被迷戀的憎恨,是令人心曠神怡的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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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言之,人要成爲“大我”,要成爲窮盡精神體驗的神。但梅菲斯特告誡人(浮士德):
“我把這份粗糧啃了幾千年,請相信我,從搖籃到棺架,沒有人消化得了這塊老面!請相信我們中間的一個:這個整體只是爲神而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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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只能隔着距離去追求,他永遠是部分,不可能真正成爲神,神纔是全部,這個令人痛苦的現實是先驗的。但浮士德用一聲驚天動地的“我願意!”表明了心跡,將這個理想追求的模式構成。梅菲斯特又告訴他,必須用自己的行動來塑造自己,這樣才“你是什麼——終歸會是什麼。”一切都要從無開始,從傾聽那黑暗中的律動的聲響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