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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不住就想走啊?內幕被你看了去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維克沒有回屋裏去。他想,既然今天不幹活,那還不如上山去呢,屋裏太冷了,撿的那些塊煤也燒完了。雖然住在煤礦邊,但挖煤越來越難了。礦井口早就被封住,周邊的地方挖下去很少有煤。近來他是靠燒柴度日。
他爬山時老是聽見鴿子叫,一共有兩隻,也許是一老一少。這光禿禿的山上居然有鴿子。爬到半山腰坐下來休息,便看見皇村升起的煙柱。那裏已經燒完了,沒東西可燒了,怎麼還有這麼粗大的煙柱呢?他想起那些人,再一次感到他們決不是無目的地聚在那裏的。那麼,他看見的“內幕”到底是什麼樣的內幕呢?維克腦海裏出現了那些土色的臉和直勾勾的目光,他們即使在咳嗽的時候也直勾勾地看着他。這些他平時很熟的人爲什麼不說話?父親以前老說,鴿子一叫就有喜事來,維克從來沒聽懂過這句話,因爲在他印象中,鴿子倒是常在窗外叫,但家裏從未有過喜事。再說喜事是什麼事?他遇見裏沙算喜事嗎?現在是四隻鴿子了,不知道它們躲在哪裏叫,在這明晃晃的陽光下,周圍應該是什麼東西都藏不住的啊。他又記起了煙霧中的那些嬰兒,越想越覺得皇村人看不透。
維克最後一次同父親來這山上是在三年前。“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地盤了。”父親說,大約感到自己不會久留人世了。維克問父親,爲什麼別人不來山上,父親說因爲山上鬧鬼。可是維克一次也沒見到過鬼,或許他們夜裏纔出現,維克和父親夜裏是不上山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山是不發抖的,那時父子倆面對着亮晶晶的雲天,維克總是大喊大叫。後來裏沙來了,就是那次兩人往下面衝去時,山抖了起來,而他們就自然而然地騰空了。那種激動使得維克夜不能寐,他在黎明前入夢之際感到了山的疼痛。後來他又無意中發現了裂口,裂口在山的陰面,有一米寬,兩米深,底下全是混合着泥沙的煤。幾年來,裂口一直在變寬,加深,現在已有兩米寬,深度更是不見底了。裏沙很好奇,趴在裂口的邊緣一連好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地朝下面看,後來還扔石頭測深度。
維克坐在那塊石頭上休息時,有一隻老鴿子落在他的腳前。它就像從虛空中變出來的一樣,因爲事先根本看不見它的蹤影。這隻鴿子的毛居然帶一點棕色,細細一看,原來是被火燒過。那麼它是從皇村飛來的嗎?鴿子跳到他腳上,用力啄他的鞋帶,一會兒鞋帶就鬆了。後來它又飛到他的肩頭,低沉地叫了兩聲。維克覺得它有一個沉痛的故事要傳達給他。維克用手撫摸了一下它身上燒焦的羽毛,結果他的手接觸的那塊地方,羽毛紛紛脫落了,露出裏頭的肉。他嚇得不敢動它了。再看皇村,那煙柱已經在天庭裏潰散了,空地上的人們也不見了,維克想,這些人會在什麼地方過夜呢?回憶起他們對他的排斥,維克心裏隱隱作痛。
維克彎下腰繫鞋帶時,鴿子輕輕地啄他的後頸脖,一下一下地啄。後來他站起來時頭就暈起來了,是那種眩暈,天和山繞着他旋轉,他仰身倒下,像被釘在了地上一樣。他聽到遠遠的地方有誰在叫他的名字,那聲音很熟,可就是想不起是誰。
眩暈總算消失了,他爬起來,看見地上有一堆燒焦的鴿子羽毛。它飛到哪裏去了呢?維克想象鴿子用嘴扯光身上的羽毛的情景,不由得起雞皮疙瘩。離他50米遠的刺蓬裏躲着皇村的放牛娃,剛纔難道是他在叫他的名字?維克像喝醉了一樣撞撞跌跌地朝放牛娃走過去,可那孩子見他攏來了便跑開,躲到大石頭後面。
“彼夏!彼夏!”維克喊道。
迎接他的是擲過來的泥沙,他差點迷了眼。先前,放牛娃從未來過他的領地,任何人都未來過,只除了裏沙。維克將彼夏看作一個入侵者,他對他充滿了惱怒。可是彼夏忽然大大方方地朝他走過來了,他懷裏抱着那隻沒有羽毛的鴿子,那樣子顯得很怪異。
“你幹嗎來這裏?”維克衝他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