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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蘭的家在這座大房子的東頭,是屬於後來加蓋的那三層中的一套,在四樓。我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我走在他家的地板上感覺到有點搖晃,當時他說:“習慣了就好了,這房子垮不了的。”我們進了房之後,景蘭沒有開燈,他說怕吵醒了他老婆。我感覺自己就像在一條大船的甲板上一樣。景蘭在黑暗中湊近我的耳朵說,等一下就要出發,然後他就進臥室去了。他在裏頭不斷弄出響聲,像是在清理行裝。
他終於弄完了,但他並沒有馬上和我走,而是又到另外一個房間去了。我記得他家除了客廳外還有三間房。他進入那間房之後仍然沒開燈。忽然,我聽到一聲奇怪的巨響,那是一張被鏽住的大鐵門重新開啓時發出的聲音,既刺耳,又意想不到。接着景蘭就在房裏大聲叫我了。
我同他並排站在鐵門的門口,我喫驚得說不出話來。門外是一條無限延伸的地道,但它又不是真正的地道,因爲那“地”其實是鋼板連接的吊橋,橋上面的三方都是封閉的拱牆,微弱的燈光照着橋面,橋下卻是空的,透過鋼板的接縫可以看到下面是一片刺眼的白茫茫。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問景蘭。
“時間不早了,你去還是不去啊?”
“我當然要去。”
於是他粗暴地將我用力一推,我就跌倒在鐵橋上了。慢慢地,我開始習慣橋上的晃盪了。抬頭一看,景蘭已經將通往他家的鐵門關上了,他自己也進去了。我試着扶住邊上的拱牆站起,一會兒就成功了。我往後退到景蘭家的鐵門那裏,用拳頭去擂門,又用腳踢。鐵門紋絲不動,一點響聲都沒有。回憶剛纔的情形,似乎是,他想讓我從這吊橋去我想去的地方。我從來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的橋,然而在這上頭走一走又何妨呢?即算走不到我心中的那個地方,退回來再請求景蘭開門總是可以的吧?這樣一想就決心嘗試邁步了。
橋雖是鋼鐵製成的,可只要我有所動作,它就厲害地晃盪起來,我只能扶着拱牆一點點地移動。這橋像個敏感的、懂得我的心思的傢伙,死死抓住我的注意力不放。我不敢從鋼板的縫裏往下看,我要是看的話,一定會暈過去的。我就這樣扶牆走了好久,越走越懷疑自己的舉動,而且我的雙臂也越來越痠痛得厲害。這時我停下來看了看手錶,才一點二十分,還是半夜呢。我想,我還是回去吧,這種沒有盡頭的鐵橋,怎麼會通向我夢裏的靜謐的庭院呢?要是再不回去,我的力氣就要用完了。於是我又扶着牆往回走。
不知過了多久,累得頭昏眼花之際,我聽見遠處有人驚呼着火了。這種鋼鐵的橋和水泥的牆怎麼會着火呢?不容我多想,滾滾的濃煙已從橋的前方湧過來了。很奇怪,這種煙並不嗆人,只是弄得你什麼都看不見。我乾脆在橋上坐了下來,伏着花格的鐵欄杆打瞌睡。反正走不了,心裏也就不那麼着急了。時夢時醒中聽見有人在旁邊講話,是兩個女孩子,她們似乎是在我右邊的房子裏面,一會兒進屋,一會兒又出來,老在那裏走呀走的,說話聲也老不停止。我掙扎着醒來想看她們一眼,可是我眼裏只有那些煙。我摸了摸橋面的鋼板,心裏明白這種地方不可能有房子。還沒容我想清這種問題,我又疲倦地睡着了。一睡着,那兩個清脆的聲音又在耳邊說話,她們說的是我很熟悉的一個案件,那案子拖了好多年,結不了案,後來主要嫌疑人突然失蹤了。兩個女孩子,居然對這種事有莫大興趣,分析來分析去的。她們進屋時就將那張木門弄得吱呀一響,出來的時候則輕輕掩上,看來是兩個注重細節的女孩子。要不是隔着這些煙的話,說不定我已經同她們認識了呢。
我再一次醒來之際,突然就置身於她倆所在的茅屋了。我知道我的身體還在橋上,因爲我的手摸到冰冷的鋼板。但我爲什麼清楚地看見了這間茅屋和這兩個女孩呢?現在我知道了,她們已經不是女孩,而是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她們只是嗓音像女孩罷了。也不知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嗓音。她們似乎也看見了我,但她們究竟是看見了我這個人的身體,還是看見了一個什麼別的影像呢?兩個女人的樣子都有點兇,有點目中無人。瘦一點的那個似乎更爲警覺,反應特別快。茅屋裏只有兩把椅子,她們一人坐了一把,我站在門邊。坐了一會兒,兩個女人都從口袋裏掏出小鏡子和木梳,對着鏡子梳起頭來,一邊梳頭一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