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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西仍然爲那些影子似的記憶苦惱着,這苦惱具體體現在夜間的夢裏,夢就像永無盡頭的苦役。有了無數次經驗之後,老木西分辨出來,他並不是害怕懸在虛空中,他真正害怕的,是與下面那個影子似的人間形成對峙所產生的感覺,那感覺就像臨刑的死囚。在他那模糊的、毫無根據的記憶中,不知爲什麼有那麼一條河,他還記得它的河水能夠將人的記憶與世界徹底隔斷。老木西朦朦朧朧地想起了這件事,產生了尋找那種河流的決心。
好多年過去了,實實在在的好多年。老木西已經走過了無數座山。每到一座山,他就爬上去眺望四周。他看見了各式各樣的河流,每一條都不同,但都不是他要找的,根本不是。在那些河岸上,傳來了隱隱約約的喊聲:“老木西!老木西……”那喊聲越來越顯出其不祥的意味,而且久久地在空中盪漾。老木西皺起眉頭,內心十分沮喪,他厭惡這聲音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感到自己的體力漸漸衰弱了,食量也逐步地減少,偶爾竟一整天不喫樹葉。他還在不停腳地走,他走路的姿態顯得十分專心。
衰弱的情況繼續了好久之後,有一天,他在林間的一條小溪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那影子就像一個鬼,頭顱以下的部分幾乎快要消失了,只剩下幾根細棒,一個長方形的匣子,還有些疙疙瘩瘩的東西,細棒、匣子和疙瘩上頭又長着長毛。他閉上眼,不想再仔細看,很顯然,他的體力是越來越無法勝任夜間的巨大消耗了,他正在消失。他又聽到了森林外邊那遠方的呼喊,現在在他聽來,那不祥的聲音變得充滿了暗示,無法忍受,他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森林裏下霜的那天早上,老木西躺下了。他躺在一個樹洞裏,用手指緊緊地塞住耳朵,因爲在遠處,有令他無法忍受的喊聲順風傳來。他張着眼躺在腐木味很重的黑暗中,發出些嘟嘟囔囔的低音,似乎是呻吟,又似乎是抱怨。他翻轉身朝樹洞外面看,看見了地面上的白霜,也看見了覓食的小動物。天大亮了,一束光線射進樹洞,老木西看見了自己的身體,那身體已經快要完全消失,手指頭和腳趾變得像火柴棒一樣細,像發黴的樹皮一樣黑。他開始懷疑隔斷記憶的河是否真有,因爲關於河本身的記憶就是不可靠的。最後他真切地感到奇蹟是不會有了。他閉上眼,在恐怖中等那最後的虛空降臨。他也沒有忘記始終用火柴棒一樣細的手指塞住耳朵,一切都沒法忘記。生平第一次,他在白天裏睡着了,在睡夢裏發出哼哼聲,樹洞外颳着霜風。
老木西進入了前面說到的那個夢境,那夢境又引出了後面寫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