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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遠離南門之後,作爲故鄉的南門一直無法令我感到親切。長期以來,我固守着自己的想法。回首往事或者懷念故鄉,其實只是在現實裏不知所措以後的故作鎮靜,即便有某種抒情隨着出現,也不過是裝飾而已。有一次,一位年輕女子用套話詢問我的童年和故鄉時,我竟會勃然大怒:
“你憑什麼要我接受已經逃離了的現實。”
南門如果還有值得懷念的地方,顯然就是那口池塘。當我得知南門被徵用,最初的反應就是對池塘命運的關心。那個使我感到溫暖的地方,我覺得已被人們像埋葬蘇宇那樣埋葬掉了。十多年後我重返故鄉,在一個夜晚獨自來到南門。那時成爲工廠的南門,已使我無法聞到晚風裏那股淡淡的糞味了,我也聽不到莊稼輕微的搖晃。儘管一切都徹底改變,我還是準確地判斷出了過去的家址和池塘的方位。當我走到那裏時心不由一跳,月光讓我看到了過去的池塘依然存在。池塘的突然出現,使我面臨了另一種情感的襲擊。回憶中的池塘總是給我以溫暖,這一次真實的出現則喚醒了我過去的現實。看着水面上漂浮的髒物,我知道了池塘並不是爲了安慰我而存在的,更確切地說,它是作爲過去的一個標記,不僅沒有從我記憶裏消去,而且依然堅守在南門的土地上,爲的是給予我永遠的提醒。婚禮
我坐在池塘旁的那些歲月,馮玉青在村裏洋溢着青春氣息的走動,曾給過我連續不斷的憧憬。這個年輕的女子經常是手提木桶走來,走到井臺旁時,她的身體就會小心翼翼。她的謹慎便要引起我的擔憂,擔憂井旁的青苔會將她滑倒在地。她將木桶放入井中彎腰時,腦後的辮子就會掉落到胸前垂掛在那裏,我看到了多麼美妙的搖晃。
有一年夏天,也就是馮玉青在南門的最後一年。我在中午看到馮玉青走來時,突然產生了不同於以往的感覺。當時的馮玉青穿碎花布衫,我看到了乳房在衣服裏的顫動,這情景使我頭皮一陣陣發麻。幾天以後,我上學路過馮玉青家門口時,這個豐滿的姑娘正站在門口,迎着朝陽的光芒梳理頭髮,她的脖子微偏向左側,初升的陽光在她光潔的脖子上流淌,沿着優美的身姿曲折而下,高高抬起的雙臂,使她淺色的腋毛清晰地呈現在晨風裏。這兩幕情景的交替出現,我此後再看到馮玉青時,感到自己的目光畏縮不前了。我內心針對馮玉青的情感已不再那麼單純,來自生理的最初慾念已經置身其中。令我喫驚的是哥哥孫光平不久之後夜晚的一個舉動,這個十五歲的男孩,顯然比我更早發現馮玉青身上散發出來的誘惑。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孫光平在井臺打了水往回走去時,馮玉青迎面走來。兩人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孫光平的手突然伸向了馮玉青的胸脯,隨後迅速縮回。孫光平急步往家裏走去,馮玉青則被他的舉動弄得大喫一驚,她怔怔地站在那裏,直到看到我以後才恢復了常態,走到井旁去打水,我注意到她打水時不停地將垂到胸前的辮子往後摔去。
開始的幾天裏,我一直覺得馮玉青會找上門來,起碼她的父母也會來到。那幾天孫光平的眼睛總是驚慌不安地向門外張望,他害怕的事一直沒有出現,才逐漸恢復了昔日的神氣。有那麼一次我看到孫光平和馮玉青迎面走到一起,孫光平露出討好的笑容,馮玉青卻鐵青着臉迅速走去。
我弟弟孫光明也注意到了馮玉青的誘惑。這個十歲的孩子在生理上還莫名其妙的時候,就會向走來的馮玉青喊道:
“大乳房。”我髒乎乎的弟弟那時正坐在地上,手裏玩着一塊索然無味的破磚瓦。他向馮玉青發出傻笑時,嘴角流淌着愚蠢的口水。馮玉青臉色通紅,低着頭往家中走去。她的嘴微微歪斜,顯然她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笑容。
就是這一年秋天,馮玉青的命運出現了根本的變化。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中午放學回家路過木橋時,我看到了與往常判若兩人的馮玉青,在衆多圍觀的人中間,緊緊抱住王躍進的腰。這一幕情形給予當時的我以沉重一擊,那個代表着我全部憧憬的姑娘,神情茫然地看着周圍的人,她的眼睛裏充斥着哀求和苦惱。而旁人看着她的目光卻缺乏應有的同情,他們更多的是好奇。被抱住的王躍進嬉笑地對圍觀的人說:“你們看,她多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