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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青說這話時沒有一絲羞怯,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彷彿找到目標以後開始心安理得。這時候她看了我一眼,我感到她的目光和我的身體一起顫抖起來。
王躍進這時說:“你得先鬆開了手,要不我怎麼陪你去。”
馮玉青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解脫了的王躍進拔腿就跑,他跑去時還回過頭來喊道:“要去你自己去。”
馮玉青微皺着眉看着逃跑的王躍進,然後又看了看圍觀的人,她第二次看到了我。她沒有去追趕王躍進。而是獨自一人向城裏醫院走去。村上幾個放學回家的孩右恢備着她到醫院,我沒有去,我站在木橋上看着她走遠。馮玉青走去時將剛纔弄亂的辮子放開,我看到她用手指梳理起長長的黑髮,接着邊走邊結起了辮子。
這個往常羞羞答答的姑娘,那時候顯得十分鎮靜。她內心的不安只是通過蒼白的臉色略有顯露。馮玉青對一切都置之度外了,她在醫院掛號處掛號時,像一個結了婚的女人那樣平靜地要了婦科的號。當她在婦科裏坐下來後,依然平靜地回答了醫生的詢問,她說:
“檢查是不是懷孕。”醫生注意到了病歷上註明未婚這一欄,問她:
“你還沒結婚?”“是的。”她點點頭。我同村的三個男孩看着她手拿一隻茶色的玻璃小瓶走進女廁所,她出來時神情莊重。在等待尿液檢驗結果時,她像一個病人那樣坐在走廊的長凳上,兩眼望着化驗室的窗口出神。後來知道自己沒有懷孕,她才局部地喪失了鎮靜。她走到醫院外面一根水泥電線杆旁,身體靠上去後,雙手捂着臉哭泣起來。她的父親,年輕時能夠一氣喝兩斤白酒,現在仍然能喝一斤多的老人,在那個夕陽西下的傍晚,站在王家的屋前,跺着腳破口大罵。他的叫罵聲在傍晚的風裏飄滿全村。然而對於村裏的孩子來說,他所有的咒罵都抵不下那句唯一的充滿委屈的訴說:“我女兒都讓你睡過啦。”
直到半夜以後,村裏的孩子嘴上就像掛着鼻涕一樣還掛着這句話。他們看到他時,會遠遠地齊聲喊叫:
“我女兒都讓你睡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