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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商量了一下,認爲這是我思想深處的小資產階級作風在興風作浪,而修正主義裏充滿了資產階級的壞東西。他們點點頭說:
“可以算上。”
自私和修正主義都有了,我就放心了。輪到我哥哥了,他驕傲地說了起來,有一次他在街上撿到兩分錢,沒有上交給老師,而是買了兩顆糖自己喫了。我的父母鄭重其事點着頭,說我哥哥的這個行爲和我剛纔的十分相似,也是自私和修正主義兩者皆有。接下去是我們的母親鬥私批修了,母親之後是父親。他們都 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小錯誤,這讓我和哥哥有些失望,尤其是我們的父親,在自我批評的時候隻字不提“逃亡地主”和“走資派”。我哥哥首先向父親發難,他義正詞嚴地問:
“你是不是逃亡地主?”
我父親表情沉重地搖了搖頭,說他們家在全國解放前就破產了,所以在土地改革的時候被劃分成了中農。我母親在一旁鳴冤叫屈,說如果不是曾經有過兩百多畝田地,我父親家的成份應該是貧農。我哥哥嚴肅地舉起右手,問我父親:“你能向毛主席保證嗎?你不是地主。”我父親莊嚴地舉起右手說:“我向毛主席保證,我不是地主。”
我不甘落後,也向父親發難:“你是不是走資派?”我父親還是搖頭,他說自己雖然在解放前就參加了共產黨,可是一直是在做技術工作,他一直是外科醫生,不應該算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我學着哥哥的樣子舉起右手:“你能向毛主席保證嗎?”我父親再次舉起右手說:“我向毛主席保證。”
然後我們三個看着父親寫下了這張避重就輕的大字報,這是第一張批判我們自己的大字報,而且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寫成的。我父親寫完以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把毛筆遞給我母親,我母親簽名後是我哥哥的簽名,我的簽名排在最後。我們開始討論將大字報貼到什麼地方?我說就貼在我們家門口,可以讓鄰居們看到我們大年三十晚上的偉大行爲。我哥哥說應該貼到電影院的售票窗口,那裏看到大字報的人更多。父母肯定在心裏痛罵我們這兩個小王八蛋了,他們只是爲了做秀,爲了表明自己的革命精神和政治覺悟,他們並不想讓別人看到這張大字報。而且這張大年三十的大字報具有很高的實用價值,可以在我父親的交 代材料裏出現一個光彩的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