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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父母雖然心懷不滿,臉上仍然露出讚許的表情,他們點頭說我和哥哥的主意都很好,問題是貼到外面去的話,我們自己不能時刻看到這張大字報了。他們耐心地解釋,這張大字報是批判我們自己的,應該貼在自己家裏,讓我們時刻警惕自己過去的錯誤,從此緊跟毛主席永遠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當時我們家還沒有搬到醫院的宿舍樓,我們住在名叫向陽弄的一所房屋裏,是一間大屋子,中間隔開的牆是用鐵絲將竹子橫豎綁紮起來,再在竹子上糊上舊報紙。我父母睡在裏面的牀上,我和哥哥睡在外面的牀上。我們覺得父母的話有道理,同意將這張大字報貼在家裏,但是我們有一個條件,就是不能貼在裏面父母的牀頭,要貼在我和哥哥的牀頭。我們的父母欣然答應。
不久之後,我父親被下放到了農村,他身背藥箱走在鄉村田間,給農民們治病。當造反派意識到他們是放過了我的父親,再去農村抓他時,已經找不到他了。樸實的農民們保護了他,把他藏了起來,讓他非常幸運地躲過了文革早期的革命暴力。
那張了不起的大字報在我和哥哥的牀頭牆上存在了一年多,積滿灰塵和紙張泛黃破裂以後,它自己沿着牆壁掉到了牀底下,然後被我們遺忘。最初的時候,我每天睡覺前和起牀後,都要用神聖的眼光看看自己歪歪扭扭的署名。
五年以後,我進入了初中年級,開始大規模書寫大字報了,而且是親自書寫,不再是尾隨其後的署名。文革時期最著名的寫作班子來自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筆名爲梁效,是兩校的諧音。我模仿梁效,拉上三個同學也成立了一個寫作組,筆名來自當時著名的文革電影《春苗》。
那個時候剛好是黃帥事件席捲全國。年僅十二歲的小學生黃帥寫了一篇批評老師的日記:“今天,xx沒有遵守課堂紀律,做了些小動作,老師把他叫到前面,說:『我真想拿教鞭敲你的頭。』這句話說得不確切吧,教鞭是讓你用來教學,而不是來打同學腦袋的。希望你對同學的錯誤耐心幫助,說話多注意些……”老師看到日記後大發雷霆,認爲黃帥是“爲了拆老師的臺”。接下來兩個多月的時間內,老師不斷批評黃帥,還要求其他同學不要理睬黃帥。孤立無援的黃帥只好給《北京日報》寫了一封六百字的信。她在信中說:“我是紅小兵,熱愛黨和毛主席,只不過把自己的心裏話寫在日記上,老師卻抓住不放。最近許多天,我喫不下飯,晚上做夢驚哭,究竟我犯了啥嚴重錯誤?難道還要我們毛澤東時代的青少年再做舊教育制度,師道尊嚴奴役下的奴隸嗎?”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北京日報》刊登了黃帥的來信和日記摘抄,十二月二十八曰,《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全文轉載,還加了編者按。當天早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也轉播了這篇報導。黃帥紅極一時,成爲全國家喻戶曉的反潮流英雄,全國的中小學生紛紛向她學習。可是好景不長,兩年後,隨着毛澤東的逝世和“四人幫”被抓。十六歲的黃帥一下子從天堂掉進了地獄,成爲了“四人幫”的小爪牙。批判她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她的父母也因此倒黴,母親寫下了幾十萬字檢査,父親被逮捕入獄。直到一九八一年,黃帥的父親才獲得平反,走出了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