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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話音剛落,一個持槍的軍人從後面走到我的身旁,慢慢舉起了他手中的步槍,對準了我的腦袋,我感覺槍口都頂到了我的太陽穴。接着我聽到了“砰”的一聲槍響,我知道這個軍人開槍了。夢中的我被擊倒在臺上,奇怪的是我竟然站了起來,而且還聽到臺下嗡嗡的人聲。我覺得自己的腦袋被子彈搫空了,像是砸了一個洞的雞蛋,裏面的蛋青和蛋黃都流光了。夢中的我頂着一個空蛋殼似的腦袋,轉過身去,對着開槍的軍人大發雷霆,我衝着他喊叫:“他媽的,還沒到沙灘呢!”
然後我從夢中驚醒過來,自然是大汗淋漓和心臟狂跳。可是與以前從驅夢中驚醒的情景不一樣,我不再慶幸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我開始被一個回來的記憶所糾纏。中學的操場,公判大會,死刑犯人提前死亡的雙手,卡車上兩排荷槍實彈的軍人,沙灘上的槍決,一顆子彈比一個大鐵錘還要威力無窮,死刑犯人後腦精緻的小洞和前額破爛的大洞,沙灘上血跡斑斑……可怕的 情景一幕幕在我眼前重複展現。
我捫心自問,爲何自己總是在夜晚的夢中被人追殺?我開始意識到是白天寫下太多的血腥和暴力。我相信這是因果報應。於是在那個深夜,也可能是凌晨了,我在充滿冷汗的被窩裏嚴肅地警告自己:“以後不能再寫血腥和暴力的故事了。”
就這樣,我後來的寫作像潘卡吉•米什拉在e-ail中所說的那樣:血腥和暴力的趨勢減少了。
現在,差不多二十年過去了。回首往事,我仍然心有餘悸。我覺得二十年前的自己其實走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如果沒有那個經歷了自己完蛋的夢,沒有那個回來的記憶,我會一直沉浸在血腥和暴力的寫作裏,直到精神失常。那麼此刻的我,就不會坐在北京的家中,理性地寫下這些文字;此刻的我,很有可能坐在某個條件簡陋的精神病醫院的牀上,面對巨大的黑暗發呆。
有時候,人生和寫作其實很簡單,一個夢,讓一個記憶回來了,然後一切都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