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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狗已經知道白石寨縣委準備在兩岔鄉開現場會的事,又氣又急又不好出面干涉,聽了河運隊販賣木材的消息後,倒輕輕鬆鬆地笑了幾聲。大空說:“怎麼樣?你以你記者的名義告他姓田的一狀!”金狗卻說:“事情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吧,該幹啥就幹啥!”大空說:“還有什麼可運的?回去只有扎柴排了!”金狗說:“那我寫個條,你們到寨西門口的第二旅社去找一位姓張的,他是州河口市的採購員,前日來找我打問經濟信息,說他採購了一批瓷貨,愁着運不回去。你們能不能運?那可是易碎物品!”
大空說:“瓷貨有啥了不起?金子銀子都敢運的!”金狗就笑着說:“我知道你會說這話,可千萬要小心,這一來一去就得六天,回來了一定再到我這裏來,我招待你倆看一場花鼓戲!”大空說:“那田中正販木材的事就放下了?你要把他這次治住了,我雷大空招待你看戲!”金狗也就笑着說:“那好,福運你便是證人了!”福運和大空走後,金狗就往白石寨工商管理局去了。接待他的正好是一位年輕局長,看過金狗的記者證後,十分熱情,詢問金狗到局裏來不知有什麼事情?金狗就說他已經瞭解到新局長上任後工作起色很大,有心來採訪寫個報道。這位局長謙虛之後,就召集了幾個基層幹部一起向金狗談了工商管理局的工作,金狗詳細做了筆記,末了問道:“你們的工作確實不錯,這裏邊有許多經驗是值得推廣的。現在市場繁榮、商品經濟流通,一河水都開了是大好事,但相應地來說你們的工作量就成倍地加大了,對於一些民辦企業你們是怎樣管理的呢?”局長說:“這一點我們是抓得很緊的,譬如說,以前是國家統一收購山貨,那太死,現在政策放活,支持農民做生意,有些農民活動範圍很小,我們主動爲他們提供信息。但對於其中偷稅漏稅違犯政策的不法行爲卻要嚴加管制,不能心慈手軟。”金狗說:“太好了,這就得加強市場管理了!”局長說:“僅僅在市場管理那還不行的,就說木材吧,政策允許農民在一定範圍的市場上買賣,但絕不允許木材自由出境,縣上設了幾個卡子,來往車輛都要檢查,但有些人三更半夜偷着往出運,我們就和木材公司搞配合,各個卡子晝夜值班。”金狗就問:“縣上的卡子都設在哪兒?”局長列舉了幾個地名,金狗疑問道:“這些卡子都在公路上,水路上沒有嗎?”局長問手下那幾個人,都說水路上沒有,金狗說:“據我所知,州河這幾年水運恢復了,你們是否建議縣上能成立個水運公司,在一些主要渡口上也應有個檢查站什麼的。前幾日有羣衆到記者站來,檢舉這幾日有船在販賣木材,也不知他們有沒有出境手續?”那位局長立即和他的部下面面相覷起來,接着就罵起那些人太詭,又直怨他們竟把這些疏忽了。
局長說:“記者真是瞭解情況多!給我們這麼一提醒,我們真是臉紅!我們得馬上派人到寨城南門外渡口去,如果真有人敢運木材就全部扣下來,對於水路的管理,我們還得研究出一套具體方案的。記者同志,這事如何解決,我們會給你個滿意答覆的,也希望你能常來我們這裏多指導啊!”金狗就笑着說,他是還要來的,因爲他要正面寫一個報道,還得局領導審查蓋章嘛!離開工商管理局後,金狗就直接到車站購買去巫嶺鄉的班車票。從白石寨到巫嶺鄉路程並不遙遠,但交通極不方便,一條簡易公路常常塌方,且一星期只有星期六這天通班車。金狗在車站發覺當日沒有班車,就又趕到運輸公司,找着經理,說明了身份,要求能不能有便車將他捎到巫嶺鄉去。恰好有一輛卡車去巫嶺運一批化肥,金狗就搭坐上顛顛簸簸了三個小時,限天黑前趕到了巫嶺鄉政府。駐鄉幹部都在鄉政府住着,金狗見了那位認識的幹部,就詢問起巫嶺鄉現在的變化。這幹部十分激動,講了好多事例,當金狗再問起還有什麼困難的時候,這位幹部就將金狗叫到自己的宿舍裏說:“深山圪裏的人以前不知道出外做買賣,如今嚐到甜頭了,卻也有人就胡來開了。現在我們駐鄉幹部和鄉政府領導在一些看法上持不同意見,今天就整整開了一天會的。”金狗說:“原先你們組織農民向山外販賣把杖,怎麼後來就不賣把杖了,都去賣木頭?!”幹部說:“正是爲這件事我們纔開會的!外邊也有反映了?”金狗說:“可不,連我都知道了!”幹部說:“賣起把杖以後,山裏人的熱情很高,但後來聽說兩岔鄉來了人要收木頭,木頭價當然比把杖高得多,一人去賣了,十人二十人就跟着看樣!結果各家都在砍伐自己的山林,自己的山林當然自己可以砍伐,但都像剃頭髮一樣往過砍,這還了得?鄉政府領導極力想把巫嶺貧窮帽子甩掉,也不制止,只規定不準砍伐集體山林。可山民砍紅了眼,砍了自己的山林就偷集體的,現在集體山林被偷砍了許多。這樣下去,可就是得了眼前利,誤了長遠大事啊!我們駐鄉幹部已經商定好,堅決得制止住,鄉政府領導若還無動於衷,我們就要向上級報告啦!”金狗說:“我協助你們一塊來制止!你是否給我寫個材料,將砍伐的樹木數字能統計一下?”第二天,這位幹部就和金狗到每一個村莊去檢查,結果農民自家的山林砍伐了八百棵,集體山林偷砍了三百棵,砍伐的樹木相當一部分已扛到兩岔鎮賣了,還有一部分農民正在剝皮、截節,竟有兩戶人家的三個人在半夜偷砍集體山林時從懸崖上跌下來,一個摔斷了腿,兩個頭破血流,躺在炕上不能起來了。金狗拿到了數字後,當天就又搭便車返回到白石寨,連夜加班寫好一份正面報道工商管理局的新聞稿,天露明就紅着眼睛到了該局去找局長。
局長一見金狗,就嚷道是不是病了,怎麼眼睛紅成這樣?金狗將新聞稿讓他看了,說是連夜寫的,局長很是感激,就說了金狗所提供的線索十分準確,他們兩天兩夜來果然在渡口上查出了七船木材,都是兩岔鄉河運隊乾的,現已全部扣壓,研究處理辦法。金狗興奮得差不多要叫起來,請他把這些情況寫下來,然後就要求局長在那份新聞稿上蓋章,說是要儘快發往《州城日報》的。
這局長卻不好意思了,說:“我們工作還是有失誤啊,你這麼寫,會不會……”金狗說:“有一點失誤誰也難免啊!咱現在不提這件事,只是正面報道,也是促進工作嘛,再說你們不是已經加強了河運方面的管理了嗎?”局長便蓋了章,一直把金狗送到大街上。
金狗拿到了兩份材料,就寫了一個內參,題目是:《白石寨巫嶺鄉樹木砍伐嚴重,兩岔鄉河運隊販賣木材》,然後就附了具體材料,去找縣委書記田有善了。
一進書記辦公室,縣服裝廠的一位師傅正用皮尺丈量田有善的腰圍。田有善見是金狗,就叫道:“金狗來了,快坐快坐!”金狗說:“田書記要做新衣服了嗎?”田有善說:“瞧我這肚子,商店從沒有賣我穿的衣服,我只好這麼定購了!”那師傅說:“書記這肚子大,穿西服纔有風度的,做好了你一定會滿意的!”金狗就笑着說:“田書記也開始穿西裝了?”田有善說:“老了老了趕個時興吧,現在中央領導都穿了西服,中山服咋着他不順眼了!金狗,你也做一身,師傅在這兒,給你量量吧!”金狗說:“沒你那大肚子,穿着沒風度的,即使要穿商店裏也能買到的。”田有善就說:“我原本是不想做這一身的,可老婆不行嘛!她嘮叨說出外開會,嫌我太寒酸。這也是!師傅,這衣服十天內一定得做好啊,要趕上在兩岔鎮開現場會時穿的!”金狗說:“要在兩岔鎮開現場會,是給河運隊開的嗎?那田書記穿這身回去,也真算得上是‘衣錦還鄉’了!”田有善就嘎嘎嘎笑起來,說:“金狗真是記者,出口成章!”尺碼丈量完畢,服裝廠的師傅就走了。田有善沏了茶給金狗說:“多少日子不見你面了,你怎不到家裏來呢?你沒成家,想喫什麼東西了,就來我家去讓你嬸嬸給你做嘛!”金狗就笑着說他一定去的,且說了幾句謝呈話。
田有善就說:“開現場會的事你知道了吧?你最近回仙遊川去了沒有,那河運隊成立一兩年來,搞得相當不錯嘛!現在看來,改革是一種大勢,黨心所向,民心所向。中國的老百姓好啊,他們需要改革,羣衆一起來,改革能不能完成,這關鍵就看我們的幹部了!兩岔鄉的田中正,有沒有毛病?有。他工作方法不好,對他有意見的人也不少,可他可貴的一點是能打開局面,思想又敏銳,現在正需要這種開拓型的人才嘛!河運隊他一手抓起來,抓起來又堅持辦下去,現在收益很大。這是一個組織農民致富的好典型,縣委一直想開個現場會,我都壓住了,說:讓它再發展發展,拿出來就要拿出個拳頭來!現在它真的成熟了!你是咱兩岔鄉人,現在是記者,就要好好給咱宣傳哩!”金狗一直靜靜地聽他講,講完了,就笑着說:“河運隊組建的時候,情況我是知道的,後來去了州城,就不大瞭解了。如果真是書記說的那樣,我是義不容辭要宣傳的。”田有善就拍着金狗的肩頭說:“金狗行,金狗行,兩岔鄉出了你這個秀才,光榮啊!你今日來,還有什麼事嗎?”金狗說:“我寫了個內參,想請你審一審?”田有善說:“什麼內參?”金狗就將內參和附着的材料交給了田有善,田有善看了題目,臉上就沒了笑容,忙從口袋裏取了眼鏡戴上看了一遍,陰着臉說:“金狗,你寫的這都是真的?”金狗說:“後邊有兩份材料,你看看。這是他們把材料寄給我的,我看了也喫了一驚,也去那裏覈實了一下,事實確實如此!他們要求我寫批評文章在報紙上發表,說我要不寫,他們就將材料寄給報社去!我只好寫個內參,寫內參可以消除社會影響。可寫了,畢竟上級領導要看的,我又怕有個意外,就讓你先審審。”田有善陰沉的臉慢慢有些活泛,說:“金狗呀,你這想法是對的。這巫嶺怎麼能這樣亂砍亂伐,河運隊也是昏了,他們不知道販賣木材是不符合政策嗎?”金狗就說道:“書記你點個頭,這內參能不能發?”田有善就抬起頭來看着金狗,他突然說:“你說呢?你要發就發,要不發也可以不發的。”金狗說:“我想縣上能妥善處理的話,最好不要發。你的意見是……”田有善說:“那就這樣吧,你先回去,我瞭解一下情況,真是這樣,縣上一定嚴肅處理。明天我給你見話吧!”當天下午,田有善給田中正打了電話,詢問這事的真假,田中正因木材被扣,正好拉着哭腔讓田有善出面干預一下工商管理局。田有善不聽則已,一聽勃然大怒,將田中正臭罵了一通,便把電話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