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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唯賢的後事安排完全由文化廳操辦,莊之蝶他們畢竟是外單位人,只是由周敏傳遞消息,注視着哪一處安排不妥,方去向廳裏建議。鍾唯賢的老婆領着那個癡傻的兒子,去醫院的太平間揭了牀單看了一下,於太平間外的土場子上燒了一刀麻紙,又讓兒子摔了裝着麪條和紙灰的孝子盆,就開始與廳裏領導談判,要求組織上補助五千元,要求招其兒子參加工作。談判進行了三天三夜,談判的結果如何,莊之蝶沒有去理,周敏也不過問。而李洪文卻告訴了那老婆說鍾唯賢臨死前把一個枕匣交給莊之蝶了,這老女人就來追問莊之蝶要枕匣。莊之蝶只好當了她的面打開枕匣,卻把那一沓沓信拿在手裏,說:“你看看,這都是編輯部業務來信,老鍾讓我替他作處理的,沒一分錢呀!”老女人說:“公家的信這麼稀罕地放在枕匣裏,人都死呀還不忘處理公家的事?他那心裏就沒有我孃兒,他那錢都花到哪兒去了?一個子兒也不留下?!”便把信讓莊之蝶拿去,抱走了空枕匣。莊之蝶一連幾天不再閃面,當聽說悼詞寫好後,他來文化廳找着領導,要了悼詞逐句逐字地修改。領導勸他不要感情用事,莊之蝶說,那我就召集上百名文化界的人讓大家討論討論吧。並起草了訃告,派周敏去報社發消息。報社的回覆是報是黨報,凡發訃告的只能是有一定級別的領導幹部。莊之蝶又連夜寫了一篇悼念短文,以散文的形式在第三版的副刊上發表了。當天,來文化廳送花圈的不下百人。文化廳領導同意了莊之蝶修改後的悼詞,並安排兩天後上午去火葬場舉行遺體告別儀式。莊之蝶一個晚上在擬寫會場兩邊的輓聯,擬好就害頭痛,痛得要炸裂一般。孟雲房、趙京五、苟大海、周敏都來看他,他說:“遺體告別那日,能通知到的都通知讓去,人越多越好。你讓我好好睡睡,我是沒休息好。這裏擬了一副輓聯,也不講究平仄對仗了,你們看看意思表達出來沒有?修改好了,扯十多丈白紗,無論如何找到龔靖元,讓他用墨直接寫上去。先在文化廳大院掛上一天,再掛到會場去!”衆人看那輓聯,竟是一幅長聯:

莫嘆福淺,泥污蓮方豔,樹有包容鳥知暖,冬梅紅已綻。

別笑命短,夜殘螢才亂,月無芒角星避暗,秋蟬聲漸軟。

孟雲房、趙京五、周敏分頭去了,牛月清就去街上買黑紗,準備給這幫與鍾唯賢關係好的朋友每人一個,參加告別儀式時戴。等回來,莊之蝶並沒有睡着,唐宛兒就坐在牀邊,柳月在廚房裏燒薑湯。她一進門,唐宛兒低頭把眼淚擦了,說:“師母,你也歇着,可別都把身子搞壞了。這次沒有這幫朋友,鍾主編不知後事怎麼個草草就處理了的,瞧他那老婆,人死了哭了兩聲,倒還只是訴她的委屈,這算是什麼夫妻!”牛月清說:“這你哪裏知道,他們關係一直不好的。”唐宛兒說:“像她那個樣兒,鬼和她好哩!”就不自覺伸了手將莊之蝶身下的被角往裏掖了掖。牛月清看見了,眼睛瓷了一下,走過去把掖好的被角卻拉開,重新壓實;唐宛兒立即意識自己那個了,身子不自然起來,從牀沿上挪身到牀邊的椅子上,說:“我在潼關看過死了人唱孝歌的,那孝歌說:‘人活在世上有什麼好,說一聲死了就死了,親戚朋友都不知道。’我當時倒不大體會到那悲涼。鍾主編一死,我卻一想到那孝歌就流眼淚。”牛月清說:“鍾主編死時朋友們不是都在嗎?”唐宛兒說:“那算什麼朋友的,他有他心上的人的。”牛月清說:“心上人,心上什麼人?”莊之蝶說:“宛兒說的是安徽宿州的女同學。”牛月清說:“宛兒,你也知道這事?”莊之蝶說:“是我說給她的。”牛月清瞪了莊之蝶一眼,說:“這事你千叮嚀萬叮嚀不讓我給人說,你卻全說出去了?!宛兒,鍾主編那枕匣里人都以爲是錢,其實全是你莊老師以女同學的名義寫給他的情書!這事可得保密,說出去了,一是對鍾主編不好,二是對你莊老師也不好。”唐宛兒說:“人都死了,說了怕什麼?真相公開,外人只能感嘆鍾主編和莊老師的人好,做的是真正愛情的事!”牛月清說:“要說起來,咱只能是理解鍾主編。真的抖摟出去,社會上就能有幾個像咱一樣理解了他?他畢竟是有家室的人,說愛情,兩個人過了一輩子了,都有那個癡傻兒子的,怎地能說沒愛情?”唐宛兒說:“那是兩碼事哩!晚上我睡在牀上想,鍾主編說他可憐也可憐,說不可憐也不可憐的。一頭的白髮,滿心的紅花,人活得也夠瀟灑了。只可惜那個情人是個虛的……”牛月清說:“是個實的,她還能敢來?”唐宛兒說:“怎麼不敢來?要是我,知道鍾主編那份感情,我來抱了他的屍首好好哭一場的!”牛月清說:“你?誰能和你比?!”說罷了,又覺不妥,說:“我見不得說情人長情人短的,情人還不是娼婦、妓女?宛兒,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你給我說了還罷了,給外人說了不知又惹什麼是非?!柳月!薑湯還沒燒好嗎?”唐宛兒被搶白了一番,臉面沒處擱去,站起來說:“我去廚房看看。”就到廚房去。牛月清看着莊之蝶說:“那枕匣裏的信你怎麼處理呀?同老鍾一塊火化了吧!”莊之蝶說:“女的寫給老鐘的是六封,老鍾寫給女的是十四封,一共二十封,每封都差不多五至八千字。我想將來好好寫一個長序,一塊交哪家出版社印一冊書的。”牛月清說:“明明是你寫的,倒口口聲聲那女的,你造個假的也自己都認假成真了!你要出版,少不得社會有流言蜚語,景雪蔭的風波還不是教訓?這會我也不與你說,老鍾一死,你也是悲傷得糊塗了!”莊之蝶說:“你懂什麼?”不耐煩起來。牛月清說:“我不懂,我什麼都不懂,我也害怕你倒懂得太過分了!”唐宛兒端了薑湯過來,聽見兩人言語不柔和,就在臥室門口咳嗽一聲,聽着他們都不言語了,才走進去。

遺體告別的那日,莊之蝶頭還是有些痛,喫了一片止痛片去了。送葬的人特別多,花圈從靈堂大廳裏一直襬到外邊的場子上。儀式完畢,送鍾唯賢進火化爐,莊之蝶要親自去,幾個人把他勸住。有一個懂些按摩的人就在靈堂外的臺階上給他捏頭。李洪文跑來說:“火化爐前排隊的特別長,看樣子明日還輪不到燒的,人家讓把遺體先停放到冷庫去。”莊之蝶說:“這怎麼行?鄉下死了人講究入土爲安,城裏就是入爐爲安。今日來了這麼多人,最後卻火化不了,這太刺激大家感情。再說你也知道你們文化廳情況,一時火化不了,後邊誰來具體在這兒經管?”李洪文說:“我也這麼想的,給人家反覆說,人家就是一句話:排隊去!你是名人,你能不能去說說?”這當兒,孟雲房從焚屍爐那兒跑出來說:“事情好辦了!”莊之蝶問怎麼給人家說通的,孟雲房說:“我進去看見那門口貼了一個紅字條,上面寫着‘優待知識分子’,嗨,現在政府提倡尊重知識、尊重人才,這火葬場還行,也優待知識分子了!”李洪文說他怎麼沒注意那紅字條兒,孟雲房真是獨具慧眼。三人就走去交涉,說鍾唯賢是高級知識分子,現在就可以提前入爐了吧?那管理員說:“知識分子?怎麼證明是知識分子?”莊之蝶說:“他是《西京雜誌》的主編。”那人說:“有證件嗎?”莊之蝶說:“什麼證件,來火葬人還把證件帶上?我們做證明也不行嗎?”李洪文就說:“這就是莊之蝶!”那人說:“莊之蝶是幹啥的?中國人十一億,我記不了那麼多名字。什麼單位?”李洪文說:“你連莊之蝶都不知道呀,單位是作協。”那人說:“做鞋的?鞋店裏怕沒有知識分子吧!我們這裏只認高級職稱證,什麼教授呀,總工程師呀的。”莊之蝶說:“我做什麼鞋不用管啦,這死人卻是有高級職稱的,記住,是編審,不是什麼張嬸王嬸!”那人說:“你火倒比我大?!拿證來!”三個人都傻眼了,莊之蝶讓李洪文去找廳長來,廳長來了說他是廳長,死者真的是編審,高級知識分子,只是還沒有發下證來人就死了,他可以證明,並要留下名字、電話以供調查。那人就讓寫證明條。寫了,卻說沒有職評辦的公章,如今西京就這一個火葬場,死人太多又來不及火化,有人就冒充是領導幹部的,冒充知識分子的。說:“我燒這樣的人多了,騙不過的,知道職評辦的公章是什麼樣兒!”沒辦法,李洪文和苟大海就搭了廳長的小車速去了職評辦蓋公章。約摸一小時後,兩人高興返來,老遠處手揚了一個小紅本本,說:“職稱辦的人一聽情況,破例發了證了!”莊之蝶便過去把證件讓那人看了。那人沒有說話,就把鍾唯賢的屍體推到爐前,用一個長長的鐵鉤扒着裝進一個爐箱裏。莊之蝶咬牙切齒地看着,突然把那手中的小紅本本扔進了爐膛裏,轉身就往外走。一直走到靈堂大廳的外邊,一腳踩去,發動了“木蘭”,跟誰也未打招呼,瘋一般騎上去駛走了。

半個月裏,莊之蝶任何人也懶得去見,唐宛兒從她家幾次讓鴿子帶了信來,約他過去,他接了鴿子取下字條,並不寫一個字地放鴿子又回去。在家待着,來人又太多,每日早起去門口吮喝了牛奶,就騎“木蘭”去那些低窪改造區閒逛。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來這兒幹什麼,整晌整晌在推土機推倒殘牆斷壁的轟鳴聲中,看那一羣上了年紀蹲在土堆上嘮叨的人。這些人嘮叨着這片低窪區的過去是怎樣的有着幾家妓院。有叫鴨子坑的,鴨子坑的妓女便宜,比不得迎春樓上妓女能歌善舞,身價昂貴。鴨子坑來的都是趕車的馬伕、終南山下來的炭客、渭北的那些趕毛驢販運火紙、瓷器和棉花、菸草的腳戶,一個晚上最便宜的是管那娘兒們一碗餛飩就行了,可以放那麼一炮,還可以整夜讓她抱了腳暖。他們嘮叨,哪一處原是住着一個彈棉花的,整日背了弓子,用一個棒槌在敗絮上嗡兒嗡兒地彈。人窮得冬天買不起個帽子,包的是他老婆的花頭巾,耳朵梢子都凍幹,卻樂哉得很。一邊打弓弦,一邊雙腳還按了弓弦的節拍跳動。真是破鍋配了爛勺,那老婆原在關中西部塬上來的戲班子裏敲板兒,人稱敲豬皮的,嫁了來豬皮是不敲了,但男人的棉花弓弦一響,她就咿咿呀呀唱《梁山伯與祝英臺》:“蹴下尿尿寫文章,立着尿尿狗澆牆。”他們嘮叨,哪一處是陸家辣麪店的,店很小,因出售的是純一色的耀州辣子,名氣就大。陸老頭是個駝背,生養的女兒卻水色,就被一個軍官收去做了小了,這陸老頭從此也闊起來,不賣辣子面,每日清早是熬了茶蹴在巷頭品麻哩。但軍官的小老婆不知怎麼回孃家卻吊死在那院後的香椿樹上,陸老頭沒了臉面,賣了房子搬到別處去住。這房子後來連住過三戶人家,卻都不出兩年,老婆就上吊了。莊之蝶聽了,也不近去問這些往事的根根梢梢,也不問這一片低窪地還有過什麼出奇的人和出奇的事,卻想,這些人怎麼說起這些那麼有興趣?不改造這片地方的時候他們或許都在罵着不改造,現在改造開了卻似乎又捨不得了的?後來就瞧見他們那裏圍了打麻將,一邊搓牌,一邊用手在頭上拍打,在臉上拍打,叫嚷怎麼啦,這麼癢的,人老了皮膚倒嬌貴,明日得去買撓手了。莊之蝶覺得好笑,卻也覺得自己身上也癢起來,並沒有蚊子的,卻癢得比蚊子叮着還癢,火辣辣地發疼,就回來了。第二天,又去街上,街上的人明顯少起來,且差不多是用紗巾裹了頭面,如北京城的人到了三月防風沙一樣,立着笑看了一陣,自己卻又是渾身奇癢,撩了袖子,見胳膊上已起了一片一片的紅疙瘩。靜下來認真地看,胳膊上也就有了兩個白麥麩一樣的東西落着,幾乎像是頭屑,但那地方就癢痛了,只見頭屑的顏色竟由白變紅,由平面而立體,纔看清是一種什麼蟲子。一邊抓着癢,一邊跑回家,牛月清已經在家了,於門口擋住他,要他把衣服脫了,只穿個褲衩進門,進了門又讓脫了褲衩就放到盆中去用消毒水泡,說:“你跑什麼呀,你是讓魔蟲把你吸乾嗎?”

莊之蝶問這是怎麼回事,牛月清說:“不得了了,西京要鬧災了。不知哪兒飛來這麼多怪蟲子,西門北段那一片樹葉也全讓蟲子叮成網了,蟲飛得害怕死人哩!到處都在說這不是好預兆。上海流行了甲肝,人死得一層一層的,西京怕是怪蟲比甲肝還厲害,要死一半人了!”柳月是出去買菜時,身上被叮了五處,回來換了衣服去消毒,赤身裸體地在臥室照着鏡子塗清涼油,塗滿了卻用手擦眼睛,清涼油就酸得雙眼流淚水兒,換了衣服說:“真是這樣嗎?我身上被咬了五片疙瘩的。”莊之蝶說:“蟲子也知道柳月肉嫩喲!”牛月清說:“咬着你好,你圖漂亮嘛,偏要穿那超短裙亮白蘿蔔腿嘛!”柳月不愛聽,轉身到她的臥室去了。牛月清說:“你瞧瞧,屁也不敢嘣一下!”莊之蝶說:“你那樣說話誰愛聽的?”就對柳月喊道:“柳月,你用肥皂擦擦那疙瘩就不癢了!今天是幾號了,讓我記記這現象,西京城是有那麼多神功袋魔力罩的,倒又出了這魔怪蟲兒!”牛月清說:“你多會爲人喲,你越是這樣越要顯派我不是人嗎?”莊之蝶只是笑笑,便進了他的書房去。到了晚上,一家人默不做聲看電視,電視上出現了市衛生局長向市民講話,說的正是有關飛蟲的事。原來這是改造低窪區推倒了那些古舊房子,牆縫中已經餓幹了的臭蟲就隨風飄得四處都是;這些幹蟲並沒有死的,落在人畜身上見血就活了。讓市民不必驚慌,也不要聽信任何謠言,市衛生局已出動幾十支消毒隊去低窪區消毒,蟲害會很快制止的。柳月就長長出了一口氣,說:“噢,原來是臭蟲咬人哩,咬得人心疼的!”牛月清說:“柳月你說啥?”柳月說:“我說臭蟲一咬,人心裏怪潑煩的。”牛月清沒言傳,卻皺皺鼻子說:“什麼東西這麼臭的?”柳月說:“是不是莊老師又沒洗腳?”牛月清說:“不是腳臭,臭蟲專門咬臭東西,你莊老師腳沒被咬嘛!”莊之蝶哧地笑了,說道:“一大一小兩個鬼東西,鬥小心眼上哪裏來的這麼天才?!”牛月清和柳月倒忍不住笑了。牛月清說:“我哪裏比得了柳月!”

柳月說:“甭謙虛麼,我還得向你學哩。”牛月清說:“你個沒大沒小的,整日你跟我鬥花嘴兒!”柳月說:“不鬥花嘴哪兒就熱鬧了?要是換個別人,想要我跟她鬥花嘴我還懶得鬥哩!”牛月清就高興了,摟了柳月說:“你真是我的冤家!”這時電話就響起來,柳月去要接,一邊說:“我哪裏是你的冤家,你的冤家是莊老師。你名字是一個月字,我名字也是一個月的,天上只能有一個月,現在倒兩個,咱就是對頭哩!”接了電話,原來是老太太從雙仁府那邊打過來的。牛月清聽說是孃的電話,就說:“柳月,你問問老太太被臭蟲咬了沒有?”柳月就這般問了,老太太在電話中說:“我怎麼能讓臭蟲咬的?早幾日我就知道飛的是臭蟲,你大伯來說,臭蟲要咬城裏人呀!你們知道不,爲啥有臭蟲?你大伯說了,城裏幾十年沒臭蟲的,那是鬼在管着的,鬼護着城裏的人。成片成片的房子要拆,這房子是誰蓋的?是老先人鬼蓋的。如今說拆就拆了,沒一家的後人祭過先人,先人餓了肚子還能照管了後人嗎?那臭蟲不咬了人怎的?一個臭蟲附一個鬼魂兒,誰不祭先人就喫誰的血!你大姐被咬了吧。你老師也被咬了?那是你大伯咬哩,他生日你們一個也不來燒紙!”柳月說:“大娘你又犯病了!鬼那麼多的,那這是人城還是鬼城?你給我抓一個鬼來看看!”老太太說:“白日我抓不住的,他們在天上那麼高我怎麼抓,你給我飛機嗎?天陰下雨,黑漆半夜裏,到處都是的。世上的人是一層一層輪流着,你大姐的爺爺你們都沒見過,我過門的時候見了他,就是你大伯那樣子,只是多把鬍子。你大伯老了的時候,你老爺爺的那些朋友來還以爲你大伯是你老爺爺的,直喊得勝得勝!得勝是你老爺爺的小名。你大姐現在又哪一處不像你大伯,是縮小了的你大伯。人就這麼一個模子往下按,老的是少的放了大的,少的是老的縮了小的,只有死了各是各的鬼,鬼能不多?你給你大姐說,她要見你大伯,讓她今日回這邊來,我夜裏讓你大伯來和她說話兒。”柳月說:“我不聽了,我不聽了,我讓我大姐和你說!”牛月清過來接了聽筒,說:“娘,你又說什麼呀?我們明日過來看你,你好好睡吧。”老太太在那邊發了恨聲:“你就跟我這樣說話嗎?我給你說,你們要過來就過來,不過來就甭過來。你幹表姐來了,她是有啦,一坐下就想吐唾沫,你也不來看看嗎?還有,她說你應允了把柳月嫁給她兒子,怎麼再不見提說了,她是來專門要討個準話兒的!”牛月清聽了,又是高興又是緊張,高興的事是幹表姐已經有了身孕,緊張的卻是柳月的婚事,就說:“明日我過來再說。”放下聽筒,叫莊之蝶到臥室裏說話。

莊之蝶問:“孃的病又犯了?”牛月清說:“就是那老糊塗的舊樣兒。”說罷卻嘿嘿地笑。莊之蝶說:“什麼喜事兒,用得着這麼笑兒?”牛月清說:“幹表姐來了,她有啦!”莊之蝶說:“她又來了?她有了什麼啦?”牛月清說:“你寫起小說來天下沒有你不懂得的,生活中卻是大傻蛋!”就附在莊之蝶耳邊嘰咕了一陣。莊之蝶說:“真的就有了?我有言在先,我是不願意的。”牛月清說:“你不願意咋?我能不知道自己有更好嗎?可你有本事你給咱來一個嘛?!事情到了這一步,只有我說的,沒有你說的!”莊之蝶氣得就往外走。牛月清拉住又說:“還有一事,這得你拿個主意,就是幹表姐問柳月的婚事,那邊逼着要一句準話兒。”莊之蝶說:“你明日過去給娘說,別讓她從中摻和。柳月不要嫁那兒子;前些日子趙京五給柳月提親來的,他一心看中了柳月,讓我做媒哩!嫁給趙京五不比那兒子強?!”牛月清說:“趙京五?趙京五眼頭高,哪裏就看上柳月?你給柳月說了?”莊之蝶說:“沒說呢,等個適合時候試探問她,這你不要先問。”牛月清說:“我不問的,我喫得多了?你捨不得她,又看不上幹表姐的兒子,你願意把她嫁給誰就嫁給誰去,只要高門樓的人能看上,她當了後宮娘娘的,與我甚事?這個家我說話頂什麼用,保姆的地位都比我高哩!”

第二天,牛月清去了雙仁府那邊,莊之蝶在家,聽見撲撲騰騰一陣響,知道是鴿子飛來了,就去涼臺上接。柳月笑着搶先接了,一見那字條就說:“好不要臉!好不要臉!”莊之蝶過去看字條,字條上什麼也沒有寫,用糨糊粘了三根短短的毛,旁邊一個紅圓圈,就裝了糊塗,說:“這是什麼,怎麼就不要臉了?”柳月說:“你騙我不曉得嗎?這紅圓圈是塗了脣膏後用嘴按的;這是什麼毛,卷着卷兒,這不要臉的真不用寫字了,上邊的下邊的全給你寄來,讓你去的嘛!”莊之蝶悄聲說:“你怎麼認出這是那東西上的毛了?”柳月說:“你別以爲我沒有,女子沒毛貴如金!”莊之蝶說:“我可沒聽過貴如金,白板是白虎星克人哩!”柳月就惱起來,轉身就走。莊之蝶卻一把摟了到房裏,要解她的褲子。柳月還是惱着臉,把褲帶抓住就不放,說:“我是白虎星,把你克了誰去×唐宛兒的?”莊之蝶說:“已經是晦氣這麼多了,我也不怕克的!”柳月說:“你要來我就來了?我去找你,瞧你沒睡着也裝着睡的!我現在沒那個興頭,你別動手動腳的強迫。那一次讓你佔了便宜,壞了我女兒身,你卻想幾時來就幾時來,我還是閨女,將來還嫁人不嫁人?!”莊之蝶見她真的生氣起來,也就把牛月清要嫁她給郊區的幹表姐的兒子,趙京五又如何來求婚,他又怎樣說服牛月清,準備給她和趙京五做媒的事一一說了,問柳月的主意。柳月聽了,卻嚶嚶啼哭起來。莊之蝶一時不知所措,說:“你怎麼哭了?你是嫌沒及時給你說嗎?”柳月說:“我只哭我自己太可憐,太命苦,大自不量力,也太幼稚了!”說罷回到她的臥室呆呆一個人垂淚了。莊之蝶悶了半會兒,想她這惡狠狠的話後的意思,終於醒悟柳月原是一心在他身上,企望得有一日她能取代了牛月清嗎?這麼想着,倒覺得柳月太鬼,太有心計,就多少有些反感,也不再去勸說柳月,只在客廳裏坐了擦皮鞋。但是,柳月卻從她的臥室出來,倚在牆上,說:“莊老師。”莊之蝶頭沒抬,擦他的皮鞋。柳月又叫了一聲:“莊老師!”莊之蝶說:“莊之蝶已不配做你的老師了,莊之蝶是個壞人,老奸巨猾,欺負了幼稚的柳月。”柳月就笑了,說:“我這話說錯了嗎?難道不是我幼稚嗎,我一個姑娘家能和你在一起,我有我的想法就不應該嗎?我現在才明白,我畢竟是鄉下來的一個保姆,我除了長相還差不多外,我還有什麼?我沒有的了,我想入非非就是太幼稚了!但我並不後悔和你在一起,你也不要把我想得太壞,你只要需要我,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以後就是嫁了誰,我這一生也有個回憶頭!現在我只求你實話告訴我,趙京五真的給你這麼說了?他是說心裏話,還是隻要佔佔我的便宜?”莊之蝶被柳月這麼一頓訴說,心裏倒有些難受。他放下了皮鞋,過來拉了柳月,突然攔腰端平了她,說:“柳月,你要原諒我,真的原諒我。我要給你說,趙京五確是不錯的人,他年輕,人英俊,又很聰明能幹,多方面都比我強的。他向我央求做你們的媒人是真心的。如果你不滿意,我就回絕了他,我再給你慢慢物色更合適的。”柳月的雙手就伸上來勾住了莊之蝶的脖子,仰了臉面親起那一張嘴來。兩人作鬧玩耍,嘣兒一聲,一枚釦子掙掉了落在地上。柳月努力了身子去撿,莊之蝶偏不讓撿,柳月的上半身已伏了地上,下半身還被箍着,笑得顫聲吟吟。莊之蝶就覺得手裏滑滑的,放下了人,展手看時,柳月已羞了臉趴在地上不動。事畢,柳月說:“這事我再也不敢幹了,將來趙京五知道了他會怎麼賤看我的!”莊之蝶說:“他哪裏想得來的。你大姐回來了問起我,就說我到報社開一個寫作會去了。”柳月說:“你還要到她那兒去?”莊之蝶說:“她叫了幾次我都沒去,再不去,她在那邊不知急成什麼樣兒了!”柳月心裏不免又泛上醋意說:“你去吧,在你心裏我只能是她一個腳趾頭了。可你給她說,今日卻是先有了我纔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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