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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之蝶走後,柳月坐在那兒想了許多心事:趙京五原來對她這般上心,但自己倒只覺得他待她好,沒想到那個份兒上去。莊之蝶雖是愛她,但更是心思在唐宛兒身上,即就是將來和牛月清鬧得越發糟起來離了婚,重新結婚的也是唐宛兒,不會輪到自己。何況這麼下去,自己哪裏比得了唐宛兒,她是有男人的,一切有個遮掩,自己還是未嫁人,到頭來要嫁個安穩家兒就難了。如今趙京五肯要她,雖他比不得莊之蝶,卻要比起唐宛兒的那個周敏來,要戶口是城市戶口,要錢也有錢,更有一表人材哩!柳月這般思想,一時自感身價兒也就高漲起來,一顆心兒就作想了趙京五來。又怕是莊之蝶哄了她,就大起膽子給趙京五撥電話。電話裏她先是隱約透露莊之蝶的意思,趙京五在那邊連聲叫好,一張薄紙捅開,千句萬句表達他對柳月的愛慕,直說得柳月也渾身燥熱,一邊在電話裏說盡柔情。那邊一個愛的,這邊一個愛的,柳月的手就伸下去,不覺已是淫聲顫語呢喃不清。
此叫聲正好被開了門進來的牛月清聽到,問:“柳月和誰說話?”柳月嚇得一身冷汗,放下電話過來說:“一個女孩子來電話問趙京五在不在咱家?我問你是誰,她說是趙京五本家堂妹,一口一個她京五哥哥的,我就說你那京五哥哥不在這裏的,把電話放了!這個趙京五,他怎麼把咱家的電話號碼告訴他堂妹?!”牛月清聽了,心裏疑惑不定。
轉眼中秋節臨近。往年佳節期間,西京城裏的大名人慣例要走動聚合,三家男人都攜了妻小今日去了他家,明日又是三家男人攜了妻小去了你家,琴棋書畫,喫酒賞月,很是要熱鬧幾天。今年的八月初九,阮知非就來了紅帖兒,邀請莊之蝶夫婦節日裏都到他那裏相聚,他是從新疆弄來了許多哈蜜瓜和馬奶子葡萄,品嚐過了,要僱車送大家夜裏去逛大雁塔燈會,說大雁塔新設了一個專供遊人題辭的牆壁,一是能看看世上那些有發表慾卻沒發表陣地的人的歪詩臭詞而取樂,再是把他們的大名也題上去,鎮一鎮那寺裏的一班蠢面和尚。帖子裏又夾了一份禮品,是一張美元的放大照片,美元中的華盛頓的像卻在暗房洗印時換成阮知非的頭像。莊之蝶看了,笑了一聲罵道:“阮知非真是鑽到錢眼兒了!他罵別人在大雁塔題辭是歪詩臭詞,他怕也只會寫‘到此一遊’罷了!”就對牛月清吩咐,今年過節他哪兒也不想去,明日一一給人家回個電話,就說他已出遠門了。到了十四日,莊之蝶在家坐了,卻不免有些冷落,覺得推辭了阮知非的邀請似乎不妥,便開了禮單兒讓柳月去街上買了東西一一給他們送上門去。柳月說:“大姐已通知了人家說你出門在外不得回來,現在送禮去,人家倒要見怪你人在西京卻不賞臉兒了!”莊之蝶說:“哪裏依我的名義,就說是你大姐的意思。”柳月把那禮單兒看了,阮知非是一斤龍井茶葉,兩瓶劍南春酒;龔靖元是一罐紹興酒,三斤臘汁羊肉,一條三五香菸;汪希眠是一瓶雀巢咖啡,一瓶咖啡伴侶,一包口香糖,一盒永芳系列化妝品。柳月說:“都是喫喝,偏給汪希眠的有化妝品!”拿眼兒就乜了莊之蝶笑。莊之蝶說:“男人就不用化妝品了?你少見多怪!”柳月說:“對了,我少見多怪,汪希眠那麻子臉是該用粉填填。我只是說老師操心的事太多了!”莊之蝶說:“你這小心眼,我什麼沒給你買了?送了就回來,你也買一刀麻紙,今晚上要給鍾唯賢燒燒。”說過了,心裏就酸酸的,並且由鍾唯賢便想到了阿蘭,由阿蘭又想到了阿燦,如果能有一份禮品……不覺就嘆了一聲,垂頭去書房裏看書。看了一會兒,周敏、李洪文、苟大海卻領了五個律師來家。原來法庭又分別傳訊了景雪蔭和周敏,司馬恭審判員沒有透露是否還要第二次開庭辯論的消息,周敏心裏卻不踏實,便約了衆人來和莊之蝶商量應付二次開庭的方案。第一次開庭有幾個問題並沒有辯論,對方又提出了許多質問。如何能針尖對了麥芒,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又扯了個沒完沒了,柳月就回來了。柳月一一問候了衆人,提壺又給各位茶碗裏續了水,就倚在臥室門口給莊之蝶招手。莊之蝶正看着那些文藝界人士提供的關於紀實性文章寫法規定的論證書,走過去悄聲問:“什麼事?都送到了嗎?”柳月退身到臥室,說:“都送到了。有個人還回贈了禮品。”就從口袋裏掏出一條粉黃紗頭巾,一個小小的旱菸鬥兒,說:“這紗巾是說送大姐的,這旱菸鬥兒要送你。我不明白你是喫紙菸的從不喫旱菸鬥兒,卻偏要送這個?”莊之蝶說:“是嗎?”把菸斗叼在了口裏那麼不停地吸,倒一時口液滿嘴,水汪汪的。莊之蝶說:“咋不吸的,明日你去買些菸絲兒回來,我以後就用這菸斗兒吸菸呀!”柳月說:“我現在明白了,我真傻的!”莊之蝶說:“明白什麼了?”柳月說:“你用菸斗吸菸了,菸斗嘴兒就老在親你嘴兒!”莊之蝶說:“哎呀柳月,我家請的不是保姆,是招進來了個狐狸精嘛!那紗巾你就不要給你大姐了,留下你入冬了用吧。”說罷要走,柳月說:“哎哎,你怎麼還不問我這禮兒是誰個回贈的?”莊之蝶只是笑笑,就出去又和律師說話了。
至晚,牛月清回來,要留着大家喫飯,和柳月出去從飯館買了一大盆水餃。大家一邊喫又是一邊談,總算商定完畢。分手時,牛月清就將新買的月餅一人包一份送了大家,莊之蝶就提議一塊去給鍾唯賢燒燒紙吧,又都出了門,在街口焚燒了才散去。周敏卻把手裏的月餅袋兒還給牛月清,說:“師母,你能買了多少月餅,全分給大家了。我家裏買着的,這些就留下吧。”牛月清說:“別人都拿了你怎地不拿?一點意思嘛,幾個月餅真的就能頂了幾頓飯?”莊之蝶說:“中秋節了,沒有召大夥來團圓團圓,你師母送了你客什麼氣?”柳月就把月餅袋兒讓周敏拿好了,說:“莊老師說了,你還不拿?你不喫了,還有宛兒姐的!”周敏就提了袋兒方走了。看着周敏走遠,牛月清說:“剛纔周敏給我說了,鍾主編一死,李洪文越發怕責任全落在他頭上,雜誌社那邊就沒個主事兒的了。若再第二次開庭,得讓你一定要出庭的!”莊之蝶說:“到時候再說吧!”就低頭回家了去。
一連數日,莊之蝶卻沒有再準備新的答辯書,只是窩在家裏看書,一邊看書,一邊又放着那哀樂。中秋節冷冷清清地度過,牛月清和柳月也覺得沒勁兒,百般慫恿了一塊去興慶宮公園看了一次菊展,又電話約了孟雲房來聊天。孟雲房過來待了一天,牛月清和柳月就去雙仁府那邊了。孟雲房就提議:官司看樣子不是一日兩日即可結案的,如此這麼惶惶也不是長法,他來組織一次“求缺屋”的文藝沙龍,要莊之蝶主講,怎麼樣?莊之蝶只推託沒勁,鍾唯賢一死,使他把什麼都灰了心了。孟雲房勸莊之蝶,別人可以這麼說,但你不能這樣說的,到了你這名分兒上,若要消極就可惜了。莊之蝶捧着腦袋說他是比別人強一些,強一些的也只是個名分兒,他現在已經過的是另一種的生活,就這麼過下去吧。在西京城裏能弄到“求缺屋”那樣的房子是不容易,召大夥來說天道地他是可以參加的,但要他主講什麼,他是沒什麼可講的。孟雲房說只要你場場來參加也好的。果然就請了幾位好玄學的人來說氣功。衆人都覺得來人神經兮兮,卻又有幾分困惑,以爲這些人之所以能發氣看病,預測未來,都是狂癲狀態下的一種別於正常人的思維吧,也只任其闊談,也覺得有趣。一日,又是請到一位“真人”來,自稱是天山派的,先謙虛道他的功力淺薄,其師是一百二十五歲高齡的人,卻能御風而起,遁地長行。接着便言稱其師曾遙觀西京,說這古都之地,應是薈萃天下最多異人,但陰氣太重,層層包圍,看不清裏邊細底,便讓他來探個虛實的。來了結識所有江湖道上人物,甚至孕璜寺智祥法師,倒感嘆真正高人如其師者,並還未能出山。衆人見他口氣很大,就讓他談談對於未來世界的看法。此人便海闊天空,滔滔不絕:什麼天地怎樣起源,日月如何形成;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老莊的自然契同;埃及金字塔的困惑;雲貴巖畫之謎;月圓月虧對大海潮汐的影響,潮汐變化又對女人經水的反應;杞人憂天,天確實是曾經塌過;毛澤東練氣功,所以天安門上手一揮,幾百萬紅衛兵哭成一片。衆人聽了,雖覺荒誕無稽,又覺得他能自圓其說,且不斷冒出許多現代科技名詞,更不知了他的深淺。那人卻劈頭問道:“哲學家是什麼?你們文學家又是什麼?”竟無人做聲,那人一笑說道:“其實簡單,哲學家就是先知先覺,上帝派下來管芸芸衆生的牧羊人。你們搞文學的,充其量也就是一批牧羊犬了!”聽客裏就有人說道:“大師知道這麼多,與平日我們見到的一些人只會胡吹冒撂、神神鬼鬼的不同!”
那人說:“不要叫我大師,我只是我師父的徒弟。恨就可恨社會上一些所謂的氣功界人,其實搞些魔術,使點把戲蒙人罷了。有沒有氣功?是有的。但氣功說穿了只是這個行當裏的低級水平。小學生插一支鋼筆,中學生插兩支鋼筆,可是能說知識越高要插的鋼筆就越多嗎?做了你們作家的就不插鋼筆。而口袋裏偏要插三支四支鋼筆的是什麼?是修理鋼筆的!中國的傳統東西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東西。遺憾的是繼承傳統的人中間有最討厭的毛病就是吹牛。常言說咋裏咋唬門前過,不言不語動實貨。真正的高手真人,是大智若愚的。現在的西京城裏,有那麼多神功袋、魔功帶;電視廣告上一介紹什麼新藥,不是對男人能強腎壯陽,就是對女人能解除難言之隱;那公園裏、城河沿上,一些人搞什麼頭撞石碑,掌開磚瓦,這就能挽救了人的問題?雕蟲小技,大丈夫不爲矣!”衆人就拿眼睛看孟雲房,孟雲房已是滿臉羞慚,就說:“你講得好,但畢竟太高太遠,我們是凡胎俗人,只想知道西京將會怎樣?”那人不言語了,似乎從剛纔的大境界裏一時自拔不出,默了半會兒,說:“這我功夫太淺。”衆人噓了一聲,倒遺憾了。那人卻說:“但我可以接收太空人的真言,試一試吧。”便聳肩抖胸,放鬆全身,脫鞋松帶,盤腳垂首,十指捏了一個蓮花狀手印,口裏一陣阿拉伯數字的順序混亂的吟念,足足十多分鐘,睜了眼睛說:“西京水要枯竭。有這跡象嗎?”孟雲房說:“是這樣的,原來有八水繞西京之說,現在只剩下四水。西郊那片工廠常因水的問題停產,城內西北處居民區,一個夏天水上不了樓,家家住現代洋房卻買水甕,夜半三更纔來幾分鐘水的。”那人眉目生動,說:“這就是了。”又讓衆人面向北坐,說不能向南,城南是終南山,山中自有高手真人,面向他們,氣場遭干擾。然後又是接收太空人語,說了一聲衆人駭怕之言:西京城數年後將會沉陷!莊之蝶先是認真聽他說着,見他越來越妄言忘形,便坐得難受起來,推說去上廁所,出來見坐在另一間房門口的兩個女孩哧哧輕笑,便走到那空房裏,說:“你兩個傻丫頭笑什麼?”一個說:“那大師正在唸咒語着,小紅卻放了一個屁,她又怕有了響聲,硬憋着慢慢要放,聲就細細兒閃着出,我們忍不住跑過來就笑了。”另一個就一臉赤紅,用手捂這個的嘴,嚷道:“翠玲你胡說胡說!”莊之蝶便說:“小紅這你不對了,這不是個屁大一個事兒嗎?!”兩個女孩越發笑得哧哧,莊之蝶不笑,偏一本正經只管朝窗外看。窗外已是夜色闌珊了。這兩個女孩笑過了也趴到窗口來,說:“莊老師真幽默。我們認得你的,只是不敢接近,今日來想聽聽你講藝術的,那大師卻唱了獨角。”莊之蝶說:“聽我講藝術?你們本身就是藝術品嘛!”身倚了窗口往外看夜景。遠處的大街小巷,燈火通明,人聲浮動,而右前方一大片卻漆黑如墨,萬籟寂然。女孩兒問那是什麼地方?莊之蝶說是清虛庵,清虛庵夜裏沒香客,也就沒了燈火的,那十多個尼姑怕已經早早睡下了。突然小紅叫道:“那是什麼?”莊之蝶看時,那黑乎乎的一片暗裏閃了一下紅,熄滅了,又閃了一下紅。莊之蝶也不知那是什麼,女孩兒就害怕了,說是鬼火!衆人聞聲過來,就讓那真人也看。真人看了,問這是什麼地方?孟雲房說是一座寺院,那閃紅處似乎是寺院後的一片竹林裏吧,可竹林裏是白日也沒人進去的。說着再未有紅點閃動。真人說:“今日我在這裏說得太多,卻不知不遠處竟是寺院。這寺院必是古老,那下邊埋有法家遺骨,有反應了。”孟雲房就說寺院是古老了,唐時建築的,卻不知埋過些什麼法家,只是復修時挖出個叫馬凌虛的尼姑的碑石,是不是她的魂靈有應?那人忙又捏了幾個手印,說那個地方可能還要有紅點閃動的,他不能久待,就告辭走了。
衆人重新在房裏坐了閒聊,莊之蝶仍和小紅、翠玲在窗口張望,果然那紅點又閃動,翠玲便說那真人話是真的,駭怕了要掩了窗的。偏這時那紅光又閃了一下,更有一個大的紅團從另一處飄然前移,一直與紅點一起了,便有尖銳之聲從一處喊:“捉多少了?下那麼大功夫?!”就見那大的紅團又飄然移走,有脆的女人笑聲。莊之蝶說:“什麼法家魂靈,那是尼姑在捉什麼蟲兒的!”衆人沒有笑,面面相覷,就懷疑那真人的許多話的可靠性了。孟雲房說:“聽聽他那麼說一通,對咱們也有啓發思維的作用嘛。”莊之蝶說:“那你下一次準備再請什麼人給我們這些牧羊犬們作報告呀?”衆人方哄地笑了。當下各自散去,莊之蝶和孟雲房就睡在房裏。要躺下了,莊之蝶說:“談這類事情,慧明必定也有一套一套的,你以前不是讓她來談心嗎,怎麼後來一句不提說她了?”孟雲房說:“我去找了幾次,幾次政協主席的那兒子在那裏和她喫茶,待我也不冷不熱的了。我問她怎麼認識四大惡少的老二了?她說別那麼難聽說人家,你要認識老大老三老四的話,我可以給你介紹的。四大惡少咱認識着幹什麼?!”莊之蝶就笑道:“你喫醋了?這也好,我還擔心你去那兒多了,西京多了一個女強人,少了一個真僧尼的。”孟雲房拉了燈,一夜再無語。
二十二日,洪江抱了賬本來找牛月清結算前一段經營收入。算來算去,雖然沒有虧損,但盈利並不多的。洪江說了許多待聯繫的項目,估計下一月會好些,就拿出一卷淡黃色的印有淺綠小花的杭綢、兩瓶郎酒、一包燕窩、一條日本七星香菸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說:“師母,中秋節我因去咸陽了幾日,沒能過來拜望你們,今日來給補上。東西並不多的,我想那月餅點心罐頭一類你這兒不缺,送那麼些也沒甚意思,這包燕窩還是稀罕的,是貴州的一個書商朋友年初來西京,我幫他去弄了一個書號,他感激不過送了我的。我也喫不起這鮮物兒,給莊老師補補身子吧。”牛月清說:“你這是怎麼啦,開這個書店,你莊老師是甩手掌櫃的,我又不懂多少,哪一件不是你辛苦的!我們沒謝你,你倒逢年過節卻要送了東西來?好兄好弟的,這就見外了!”洪江說:“話可不能這麼說,我雖做生意比你們強,可沒有你們我幹什麼去,還不是要擺了烤羊肉串兒的小攤子?這些禮品也不僅是我的心意,還有一個人的。”牛月清問:“誰?旁人更要不得這樣!你也知道,你莊老師是文人,能寫個文章另外還能辦什麼?結識的老孟他們,來了自個翻箱倒櫃尋着喫,這樣倒顯親近。如果是外人,必是要求他辦事的,他能給別人辦什麼事?辦不了還要埋怨我的。”洪江說:“什麼事也不辦的,倒是請你們去喫飯。”牛月清就拿過杭綢看時,杭綢上有一個燙了金字的帖子,翻開了,上面寫着:“我們經國家婚姻法允許,結爲夫婦,百年交好。爲感謝多年厚愛和關懷,敬請本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時光臨婚禮。”邀請人欄下,寫着:洪江,劉曉卡。牛月清目瞪口呆,叫道:“洪江,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有老婆有娃嗎?什麼時候離的婚?這劉曉卡是誰?突然就結婚了!”洪江笑着說:“這事是太突然,一是沒敢爲我的事打擾老師、師母,幾次我來話到口邊,見官司打得緊,你們心躁氣浮的,又把話嚥了。你也知道,我和原來的老婆吵吵鬧鬧從沒安寧過,實在過不到一塊兒,兩人說分手吧,就分手了。我只說離了婚再也不找了,過獨身呀,可幾個朋友說,你整日忙生意,跑前跑後,生活沒個規律,若不成個家,幾年裏身體肯定要垮,性情也會變態。再者,外人不知道還會說是你生理上有毛病,才使原來的老婆要和你離婚的。因此他們提說書店咱招聘的那個女子。我思來想去,那就結了吧,好賴她也在咱書店,互相照應着也好,就匆匆忙忙登了記。好處是曉卡是她家獨生女兒,又有房子,咱就全靠了人家。中秋節我們去咸陽她外婆家,曉卡的舅舅在四川工作,正好帶了這兩瓶酒給我們,曉卡就一定說要把酒敬了師母的。你喝不得烈酒,可這酒倒是要喝的。”牛月清說:“劉曉卡?書店裏三個姑娘,我倒搞不清哪一個?”柳月在一旁聽了,只是嘻嘻笑,插嘴道:“我知道,是那削肩的、瘦瘦的那個!”就拿指頭羞洪江的臉。洪江笑着說:“柳月盡胡猜,是那個腿特別長的高個兒。”柳月叫道:“又換了?!”牛月清說:“柳月你不知道也就甭胡說的,招聘的那幾個姑娘,個個都漂亮得我也分不開的。事情既然這樣了,我和你莊老師向你恭喜哩!只是這麼一前一後兩宗大事,你倒捂得這麼嚴,我就要怪你了!”洪江說:“要不,紅帖兒第一個就寫給了你們!到那日你們可一定要來的。柳月也來,來了做個陪娘吧!”柳月撇了嘴說:“我纔不當陪娘,也不去的。我這醜樣兒,你成心讓我去以醜襯了你那個美人兒?”洪江就說柳月才待了幾個月,說話越發有水平,趕明日出去,怕也會寫了書的。三人說了一會兒,洪江走了,臨走又一再叮嚀那日要去,老師、師母若不來,宴席就不開,死等了的。
洪江一走,牛月清問柳月:“你老師哪兒去了?”柳月說孟雲房叫去喝酒了。牛月清收拾了禮品,就獨坐了,思謀二十八日,真要去喫宴席,該準備些什麼賀禮。下午,莊之蝶喝得昏昏沉沉回來,在廁所裏摳了半天喉嚨,吐出許多污穢,牛月清讓他睡了,沒提說洪江的事。晚上莊之蝶睡起去書房看書,她進去把門關了,才一一說了洪江結婚事體。莊之蝶也好不驚訝,說:“那個長腿女子,我恐怕也是見過一兩次的。當時他說要招聘店員,咱也沒在意,後來趙京五對我說他招得比招模特兒還嚴格,身高多少,體重多少,皮膚怎樣,還要符合標準的三圍。”牛月清說:“什麼三圍?”莊之蝶說:“就是胸圍、腰圍、臀圍。那時他就有心給自己找意中人的!”牛月清說:“洪江那黃皮腫臉的,要離就離,要結倒能結。那女子怎麼就看上了他?!”莊之蝶說:“現在年輕人換家庭班子容易得很哩!你只是老腦筋,哪裏理解!”牛月清說:“那原先的老婆人是俗氣,可也老實。一夜夫妻百日恩的,說不行就不行了?這我就是想不通!這事咱管不上,咱也不管,可現在我擔心的是這麼一來,書店不是要開了他們夫妻店?!”莊之蝶說:“你總不能把劉曉卡辭了?你以後多去那裏看看,讓把賬目一筆一筆弄清。這意思不要顯露出來,人家或許一片真心待咱,顯露了反惹不好。這場婚姻不論看法如何,你備一份禮送去,禮也不要太薄的。”牛月清就拿了一張紙說:“咱列個單兒。”莊之蝶就不耐煩了:“這些事也跟我商量?”牛月清嘴脣動了動,嚥了一口唾沫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