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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所保存得很完整的舊式四合院。四間堂屋,兩邊各是廈房。院子並不大,堂屋檐與東西廈房山牆的空檔處,皆有一棵椿樹,差不多有桶口粗細。當院是假山花架,院門房兩邊各有一小房兒,一爲廁所,一爲冬日燒土暖氣的燒爐。莊之蝶和牛月清、趙京五直接進去到堂屋,堂屋裏亮着燈,卻沒有人。四間屋裏兩明兩暗,東邊是龔靖元的書房,西邊是夫婦臥室,中間是會客的地方。當庭併合了兩張土漆黑方桌,上邊嵌着藍田玉石板面,四邊是八個圓鼓形墩凳。堂門的兩旁是兩面老式的雙鏈鎖梅透花格窗,中堂上懸掛了八面紅木浮雕的人像,分別是王羲之、王獻之、顏真卿、歐陽詢、柳公權、張旭、米芾、于右任。東西隔牆上各裱裝了龔靖元的書法條幅,一邊是“受活人生”,一邊是“和”。趙京五說:“這哪是死了人!沒有靈堂也沒有哭聲嘛?”才見一個頭纏孝巾的人從廈房出來,說了聲“來人了!”就朝他們喊:“在這兒的!”莊之蝶才知靈堂是設在了東邊的廈房裏。三人出了堂屋下來,東廈房裏小三間開面,室中有一屏風。屏風裏爲另一個睡處,屏風外支了偌大的案板,爲龔靖元平日寫字之處。現在字畫案板稍移動了方位作了靈牀,身蓋的不是被子單子,只是宣紙。莊之蝶過去揭了龔靖元臉上的紙,但見龔靖元頭髮雜亂,一臉黑青,眼睛和嘴都似乎錯位,樣子十分可怕。牛月清一捂臉哭起來,說:“人停在這裏怎麼蓋的宣紙?那被子呢?單子呢?”守靈的是幾個龔家親戚的子女,說被子單子都太髒了,不如蓋了這宣紙爲好。牛月清就又哭,一邊哭一邊去拉平着龔靖元的衣襟,識得那腳上穿的還是那次在城隍廟遇着時穿的那雙舊鞋,就哭得趴在了靈牀沿上。莊之蝶用手拍龔靖元的臉,也掉下淚來,說:“龔哥,你怎麼就死了!怎麼就死了!”心口堵得受不了,張嘴哇地失了聲來哭。守靈的孩子忙過來拉了他們在一旁坐了,倒一杯茶讓喝着。

原來龔靖元回到家後,聽了龔小乙敘說,好是感激莊之蝶,倒後悔自己平日恃才傲物又熱衷於賭場,很少去莊之蝶那兒走動。更是見龔小乙這次如此孝敬,心裏甚爲高興,就從牀下的一個皮箱裏取出十萬元的錢捆兒,抽出一沓給龔小乙,讓龔小乙出外去買四瓶茅臺、十條紅塔山煙、三包毛線和綢緞一類東西,要去莊之蝶家面謝。龔小乙一見這麼多錢,就傻呆了,說道:“爹這麼多錢藏在那裏,卻害得我四處籌借那六萬元!”龔靖元說:“錢多少能填滿你那煙洞嗎?我不存着些錢,萬一有個事拿什麼救急?你娘不在,才苦了你遭這次饑荒!你還行,我只說你這個樣子誰肯理睬,沒想倒也能借來錢的。你說說,都借的是誰家錢,明日就給人家還了。”龔小乙說:“我哪裏能借了這多的錢?公安局罰款的期限是四天,火燒了腳後跟的,幸好有一個畫商買了你那壁櫥裏的字,才保得你安全出來。”龔靖元聽了,如五雷轟頂,急忙去開壁櫥,見自己平日認爲該保存的得意之作十分之九已經沒有,又翻那些多年裏搜尋收集的名古字畫也僅剩下幾件,當下掀跌了桌子,破口大罵:“好狗日的逆子,這全賣完了嘛,就賣了六萬元?你這個呆頭傻×,你這是在救我嗎?你這是在殺我啊!我讓你救我幹啥?我就是在牢裏蹲三年五載不出來,我也不讓你就這麼毀了我!你怎麼不把這一院房子賣了?不把你娘也賣了?!”龔小乙說:“爹你生什麼氣?平日你把錢藏得那麼嚴,要十元八元你像割身上肉似的,我哪裏知道家裏有錢?那些字畫賣了,賣多賣少誰還顧得,只要你人出來,你是有手藝麼,你不會再寫就得了!”龔靖元過去一腳踢龔小乙在門外,叫道:“你懂得你孃的腳!要寫就能寫的?我是印刷機器?”只管罵賊坯子、狗日的不絕口,嚇得龔小乙翻起身跑了。龔靖元罵了一中午,罵累了,倒在牀上,想自己英武半輩,倒有這麼一個敗家兒子,煙抽得三分人樣七分鬼相,又是個沒頭腦的,纔出了這麼一場事就把家財蕩成這樣;以後下去,還不知這家會成個什麼樣兒?又想自己幾次被抓進去,多爲三天,少則一天,知道的人畢竟是少數。但這次風聲大,人人怕都要唾罵自己是個大賭鬼的。就抱了那十萬元發呆,恨全是錢來得容易,錢又害了自己和兒子,一時悲涼至極,萬念俱灰,生出死的念頭。拿了麻繩拴在屋樑,挽了環兒,人已經上了凳子,卻又恨是誰幫敗家的兒子找的畫商?這畫商又是誰?罵道:天殺的賊頭你是欺我龔靖元沒個錢嗎?我今日死了,我也要讓你們瞧瞧我是有錢的!便跳下凳子,把一百元面值的整整十萬元一張一張用糨糊貼在臥室的四壁。貼好了嘿嘿地笑,卻覺得這是爲了什麼,這樣不是更讓人恥笑嗎?家有這麼多錢,卻是老子進了牢,兒子六萬元賣盡了家當?!遂之把墨汁就四壁潑去,又拿了冬日扒煤的鐵耙子發了瘋地去扒去砸,直把四壁貼着的錢幣扒得連牆皮也成了碎片碎粉。丟了耙子,卻坐在地上老牛一般地哭,說,完了,這下全完了,我龔靖元是真正窮光蛋了,又在地上摔打自己的雙手,拿牙咬,把手指上的三枚金戒指也咬下來,竟一枚一枚吞下去……

莊之蝶喝了一杯茶,這當兒院門口有人走動,想起身避開,進來的卻是汪希眠和阮知非,身後還有幾個人,抬着訂做的一個果子盒進來了。這果子盒十分講究,下邊是用塗了顏料的豬頭肉片擺成了金山銀嶺,上邊是各種麪塑的人物,有過海八仙,有竹林七賢,金陵十二美釵,少林十八棍僧,製做精巧,形象逼真。莊之蝶問候汪希眠和阮知非後,說:“我也纔來,正估摸你們是要來的,咱就一塊給龔哥奠酒吧!”三人將果子盒擺在靈桌上,燃了香,點了大蜡,半跪了,在桌前一個瓦盆裏燒紙,然後一人拿一個酒盅,三磕六拜,叫聲:“龔哥!”把酒澆在燒着的紙火裏。完畢,阮知非站起來說:“天這麼黑了,院子裏也不拉了電燈,黑燈瞎火的又不見你們哭,冷冷清清哪兒像死人?龔小乙呢?龔小乙到哪兒去了?也不守靈,來了人也不閃面?!”那幾個親戚的兒女哭了幾聲又不哭了,有的忙跑到院子把西廈子房裏的電燈拉出來掛在門口,就有一個去堂屋臥室裏喊龔小乙,半天沒出來,出來了說:“龔小乙哥犯病了!”幾個人就去了臥室。臥室裏一片狼藉,四壁破爛不堪,還能看出一些錢幣的一殘角碎邊,龔小乙窩在牀上口吐白沫,四肢痙攣,渾身抖得如篩糠。阮知非過來扇一個耳光罵道:“你怎麼就不去死?你死了把害才除了!”龔小乙沒有言傳,只拿眼睛看着莊之蝶。莊之蝶忙說:“好了,好了,怕是煙癮又犯了,你打他罵他,他也沒知覺的。咱到下邊去坐吧,把一些後事合計合計,靠這龔小乙也頂不了事的。”衆人就到廈房坐了,只有趙京五還在那裏陪龔小乙。趙京五見人走了掏出三小包煙土給他,說:“這是你莊叔買了給你的,預防你辦喪中要犯病,果然就犯了。”龔小乙說句“還是莊叔待我好”,就點了火吸下去。頓時人來了精神,說:“趙哥,你先下去,讓我躺一會兒。”趙京五曉得他的毛病,說:“又要去報復呀?”龔小乙說:“我誰也不報復了,我把全城人都殺過多少回了,讓我好好享受一下,我只要菩薩、要聖母、要神仙們唱的曲子。”趙京五說:“你別享受了,現在來了你爹幾位朋友弔喪,你是孝子不招呼,他們已經發火了,還欠揍嗎?這些長輩一生氣都走了,你娘又不在,你就把你爹一直放在那兒讓臭着流水兒?”一把扯了龔小乙走到廈房來。

在廈房裏,莊之蝶、汪希眠、阮知非安排了那些親戚的兒女,讓聯繫火葬場的,去找送屍體去火葬場的車輛的,去買壽衣的,買骨灰盒的。問給龔小乙娘拍了電報沒有?回說拍過了,明日一早坐飛機回來。就又安排到時候誰去接,接回來誰來招呼着以防傷心過度而出現意外。龔小乙只在一旁聽着,末了給每一個叔磕了個頭,說:“這都得花錢,錢從哪兒來?我明日把那兩個玉石面的方桌賣了吧。”阮知非罵道:“你還要賣?你讓你爹死了還不安閒嗎?你娘回來了,我們和她商量,你好生跪在那裏給你爹燒些紙去!”三人遂找了筆墨,說要佈置佈置靈堂,龔靖元生前是書法名家,靈堂上除了遺像什麼也沒有,讓人瞧着寒心。莊之蝶就寫了“龔靖元先生千古”貼在遺像上方,兩邊又寫了對聯,一邊是“生死一小乙”,一邊是“存亡四兄弟”。又寫了一聯,貼在院門框上,一邊是“能喫能喝能賺能花快活來”,一邊是“能寫能畫能出能入瀟灑去”。阮知非說:“這一聯寫得好,明明白白的是龔哥的一生,誰見了敢作踐龔哥的一個屁來?!只是那靈堂上的一聯卻是太斯文,讓我看不懂的。”汪希眠說:“那還看不懂嗎?上聯是龔哥生了龔小乙又死在龔小乙手裏,這是恨罵龔小乙的。下聯是西京城裏誰不知咱兄弟四人,如今龔哥一死,四人成三,活着的又兔死狐悲,這是抒咱們的悲哀的。之蝶,是不是這個意思?”莊之蝶說:“怎麼理解都可以吧。”着人把花圈擺在門口,又拉了一道鐵絲,將黑紗、布料一類祭物掛在上邊。院落裏多少有了辦喪的氣氛。阮知非又着人去找哀樂磁帶,用錄音機反覆放着了,說:“咱和龔哥畢竟好過一場,生前在一起常去賓館會集,那還不全仗他的關係?哪一次喝酒,凡是有他在場又不是他來請客?他這一死,不說別的咱也少了幾分口福。他是熱鬧了一世的人,卻生下龔小乙這不成器的東西,落得如此下場。現在人又都勢利,龔哥活着時求字的人踏破了這門檻,人一倒頭狗也不來了!虧得還有咱兄弟幾個,咱再不妨在花圈上挽幛上多寫些文字,一是寄託咱們的哀思,二是在外人眼裏爲龔哥再掙得最後一次名望,三也讓龔大嫂子從天津回來不產生人走茶涼的悲哀。”莊之蝶說這是必要的,就攤了紙,讓汪希眠來寫。汪希眠說:“我本來肚裏沒詞,一到這裏更是一句話也想不出來。往常到龔哥這兒來,都是一起寫字作畫的,以後就再沒有那場面了。我就給龔哥再畫上一幅吧!”提筆將墨在口中抿了抿,久久地呆在那裏不動,驀地筆落在紙面,龍飛鳳舞,一叢蘭草就活生生在了那裏。阮知非撫掌叫了一聲:“好!”卻說:“這蘭草葉茂花繁正是龔哥的神氣,龔哥一生才華橫溢,無拘無束,雖有人對他微詞,但西京城一街兩行的門牌哪一個不是他寫的?大小官員家裏誰又沒掛了他的字?可畫蘭草的從沒見過還畫蘭草根的,你卻畫的一團毛根,又是無土無盆?!”汪希眠說:“龔哥生前何等英豪,最後兩手空空,想起來真是不寒而慄,所以我畫了無土無盆。”說完題寫了“哭我龔哥,悠然而去”,落款了“汪希眠敬輓”,又從口袋掏出一枚印章按了。輪到阮知非,阮知非說:“我這字臭,但我不讓之蝶代筆,只是這詞兒擬不來,還得求你之蝶了。”莊之蝶說:“你按你心裏想的寫吧。”阮知非說:“那我出來一聯,不管它對仗不對仗的。”就寫下:“龔哥你死了,字價必然是上漲一比三;知非找誰呀,麻將牌桌上從此三缺一。”擲筆竟一時衝動,悲不能支,說聲“我先回去了”,徑直出門,一路哽咽而去。

莊之蝶拿了筆來,手卻突突地抖,幾次下筆,又停了下來,取了一支香菸來吸。煙才點着,又抓了筆,汗卻從額頭滲出來。汪希眠說:“之蝶你身子不舒服?”莊之蝶說:“我心裏好生混亂,總覺得龔哥沒有死,就立在身邊看着來寫的。”汪希眠說:“他生前喜歡看你寫字的,一邊贊你的文思敏捷,一邊卻要批點某個字的間架結構,以後也難得有這麼個朋友了。”莊之蝶聽了,不覺心裏一陣翻滾,眼睛一閉,幾顆淚珠下來,就勢着墨在那紙上的淚溼處寫了,也是一聯。上聯是:“生比你遲,死比我早,西京自古不留客,風哭你哭我生死無界。”下聯是:“兄在陰間,弟在陽世,哪裏黃土都埋人,雨笑兄笑弟陰陽難分。”寫完,已淚流不止,又去靈前跪了,端了一杯水酒去奠,身子一歪就暈了過去。牛月清一聲叫喊,忙扶了掐人中,灌開水,方甦醒過來。衆人見他緩過了氣,全爲他的悲痛感動。汪希眠說:“人死了都別再難過,龔哥若有靈,知你這麼心裏有他,也該九泉含笑了。”就讓快送回家休息,這裏的一切由他照料。牛月清和趙京五一言未發,知道莊之蝶心中苦楚,也不便說出,自去街上僱了出租車來,一路服侍着回去。

回到家裏,莊之蝶直睡了三天不起,茶飯也喫得極少。牛月清自不敢多說,只勸他再不要去龔家。莊之蝶也就沒再去見返回的龔小乙他娘,直到龔靖元火化也沒去。牛月清卻每日買了許多奠品過去,幫着龔靖元老婆處理雜務,幾天幾夜,眼圈都發了黑。

過了十天,慢慢緩過勁來,莊之蝶突然覺得已是許多天沒有喫到新鮮牛奶。問柳月,柳月也說沒有見到劉嫂的。一日,莊之蝶悶着無聊,約了唐宛兒去郊外遊玩,不覺竟到了一座村子。莊之蝶說:“哎呀,這不是貓窪村嗎!劉嫂家就住在村南頭,多日沒有喝到鮮牛奶,莫不是她病了,去看望看望吧。喝了那麼長時間牛奶,若說喫啥變啥,我差不多也會變了牛的。”婦人說:“你就是有牛的東西哩!”莊之蝶挽了袖子,說:“你是說我胳膊上汗毛長嗎,還是指脾氣拗?”婦人說:“你有牛犄角哩!”莊之蝶不解,婦人卻說她講一個民間故事吧。於是講:從前,有母女倆開店,幾年間就暴發了。原是這店裏有條黑規定,但凡過路商販來住宿,夜裏母女倆都要陪睡的。如果商販最後支持不住了,天明空手走人;如果母女倆喫不消的,商販願住十天半月也不收飯錢牀鋪錢。結果沒有哪個商販不放下行李貨物等空手羞愧而去的。這就有一漢子憤憤不平,挑了貨擔投宿此店。這漢子自恃身強力壯,偏要爲男人爭一口勇氣,但心底畢竟生怯,臨去時以防萬一,還暗揣了一個牛犄角。這一夜到四更天,漢子果然也力有不支,便黑暗中拿牛犄角捅去,母女倆就敗了。漢子當然心虛,哪裏敢繼續喫住?天不明就一逃了之。第二天早上母女收拾牀鋪,一揭枕頭,枕頭下骨碌碌滾出個牛犄角來。母女並不知這是牛犄角,做孃的就對女兒說:“嚇!怪不得咱孃兒倆喫敗仗的,你瞧瞧,不知那東西怎麼長的,光蛻下的殼就這麼大呀!”莊之蝶聽了,樂得直笑,一邊用土塊兒擲婦人,一邊罵:“你在哪兒聽的這黃段子?就是牛犄角你也是不怕的!”卻突然蹲下來,讓婦人給他掏掏耳屎。婦人說:“耳朵怎麼啦?”莊之蝶說:“你一說那故事,我就不行,走也走不成了。掏掏耳朵,注意力在耳朵上一集中才能蔫的。”婦人說:“我纔不管的,硬死着你去!”一路先跑進村子裏去。

待兩人尋到劉嫂家,劉嫂正在門道處安着的布機上織布,天也太熱,穿着個背心,褲腰四周還夾了許多核桃樹葉。哎呀一聲,忙不迭下來,只是叫嚷:“天神,你們怎麼來啦!他大姐怎麼也不來鄉里散散心的!多日沒去城裏,直想死我了,剛纔就腳心癢癢的;腳心癢見親人的,我尋思這是誰要來呀,不是我娘我舅的,倒是你們!”莊之蝶說:“你只是想我們,可我們走得乏乏的卻不讓坐,也不讓喝口水的。”劉嫂噢噢叫着就拍腦門子,拉進屋坐了,就燒開水,就煮荷包蛋。端上來,婦人不喫,說喫不下的,只喝水;劉嫂讓不過,在另一個碗裏夾了,端出去銳聲叫小兒子喫。莊之蝶卻把自個碗裏的兩顆撥在婦人碗裏,說:“你要喫的,你看這像不像那兩件東西,你怎不喫?”婦人低聲說:“這裏可別騷情,人家把你當偉人看的!”劉嫂返身進來,看着他們喫了喝了,又說了許多熱煎的話。莊之蝶問:“好些日子咋不見了你?沒牛奶喝,這身子都瘦了。”劉嫂說:“今早我還託去城裏賣菜的隔壁吳三,說要走過你家那兒了,就捎個話兒過去,告訴你牛是病了。”莊之蝶說:“牛病了?!”劉嫂說:“已經許多天不喫不喝的,前三日我還拉着它溜達溜達,昨日臥下就立不起了身。可憐這牛給我家掙了這麼長時間的錢,我真害怕它有個一差二錯的!讓一個牛醫看了,人家說看不來得了什麼病,或許過幾日會好。好什麼呢?還是不喫不喝。孩子他爹去前堡子請焦跛子了,焦跛子是名獸醫。”莊之蝶就往牛棚去,只見奶牛瘦得成了一副大骨頭架子,不禁心裏一陣難過。奶牛也認識了來者是誰,聳着耳朵要站起來,動了動,沒能站起,眼睛看着莊之蝶和婦人,竟流下一股水來。婦人說:“可憐見的,真和人一樣傷心落淚!瞧瞧這奶囊,身子瘦了,只顯得奶囊大。”三人蹲過去,揮手趕起那蚊子和蒼蠅。

說話間,院門環響,兩個人就走進來。劉嫂的男人莊之蝶見過一面的,身上背了一個皮箱,後邊相跟着是一個跛子,便知道是獸醫了。相互寒暄了數句,跛子就蹲在牛身邊看了半天,然後翻牛的眼皮,掰牛的嘴,掀了尾巴看牛的屁股,再是貼耳在牛肚子上各處聽,末了敲牛背,敲得嘭嘭響,臉上卻笑了。劉嫂說:“它是有救?”跛子說:“這牛買來時多少錢?”劉嫂說:“四百五十三元,從終南山裏買來的。這牛和咱真有緣分,來了就下奶,脾氣又乖,是家裏一口人一樣的。”跛子又問:“賣奶有多長時間啦?”劉嫂說:“一年多天氣。可憐見的,跟我走街串巷……”跛子說:“那我得恭喜你了,不要說這賣了一年的奶已撈回了買牛的錢,這將來上百斤牛肉,一張牛皮,它還要再給你幾千元錢的。它是得了肝病,知道嗎?人得肝病牛也得肝病,可牛的肝病是牛有了牛黃,牛黃可是值錢的東西!別人想方設法在牛身上培育牛黃,你家這是銀子空中來,你愁個什麼?”劉嫂說:“你這說哪裏話,我不稀罕那牛黃不牛黃的,我心那麼狠,爲了得牛黃就眼睜睜看着它死?它也是我們家一口人的。你就開了藥方,讓它喫了藥好好休息。”跛子說:“你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遭見的,心好是心好,可我告訴你,要治好我是治不了的,恐怕也沒人能治得好。聽我的話,明日讓人殺了還能剝些肉來,若殺得遲,命救不下來,一身肉也熬幹了!”劉嫂就轉身去屋裏哽哽咽咽哭起來了。劉嫂的男人叫給跛子做飯,她不理,還是哭。男人就有些氣躁了,罵道:“是你男人死了,你哭得這麼傷心?!”罵過了,看看莊之蝶和婦人,倒有些不好意思,說:“我這婆娘天地不醒的。你們坐呀,讓她過一會兒給咱們做飯喫。”莊之蝶說:“劉嫂養這牛時間長了,總是心上過不去的,甭說她,我是喫過牛奶的,聽了也好難過。”屋子裏就一陣水和盆響,男人說:“你在和麪嗎?那就做些擺湯麪。”過了一會兒,劉嫂端着一個盆兒出來了,盆裏卻是綠豆糊糊湯,放在了牛的嘴邊讓牛喫。跛子就臉色難看說:“我就不多待了,前村還有人叫我去看牛的。你付了出診費吧,牛是保不住了,我也不向你多要,隨便給十元八元的。”男人留他沒留下,把錢付了,送跛子出了門。莊之蝶和婦人見劉嫂難過,也就要走,告辭了走到院門口,聽見奶牛哞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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