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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莊之蝶直搖頭,說:“這一個時期不知怎麼啦,盡是些災災難難的事,把人心搞得一盡兒灰了!”婦人說:“你後來還和柳月在一起沒?”莊之蝶說:“說正經事兒你也要往那上邊扯?”婦人說:“你們在一搭了當然就災災難難的要來了;你要再下去,說不定不是你就是我有個三長兩短的!”莊之蝶罵句胡扯淡,心裏卻咯咯噔噔起來,暗暗計算時間,倒也有些害怕了,就說:“我哪裏還和她來過,她現在和趙京五戀愛的,那趙京五咋甚事沒有?”婦人說:“那是時間沒到的。”兩人上到環城路,莊之蝶要擋一輛出租車來坐,婦人說走着說話好,莊之蝶不知怎麼突然間想起阿蘭來,問她願不願意去精神病院看看阿蘭的?阿蘭和阿燦的故事,莊之蝶老早給婦人說過,只是隱瞞了與阿燦的私事。這陣提出去看阿蘭,婦人倒不高興,說:“你是不是常想阿蘭,後悔和阿蘭沒及時相好?我和你在一起,你也能想到她,真是喫不到的都是香的,香的喫多了就煩了!”莊之蝶說:“這條路往東去是可以通往精神病院的,所以我想到她,你就生出這麼多醋來;她要不是個瘋子,不知你又該怎樣啦?”婦人說:“我該怎樣啦?滿足你,去病院。讓我也瞧瞧阿蘭是怎麼個美人兒,只怕你去看她反倒更傷害她的心,她是一個人在柵欄門裏,你卻是挎一個佳人在柵欄門外。”莊之蝶聽她這般說,便也猶豫了,說:“這樣我就不去了。她是瘋子,恐怕也認不得我是誰的。”婦人就說:“可是你不願意呀?!”眼睛着,眯眯地笑。莊之蝶掐了一根草去拂她,她跳躍着走到路邊一個坎下,說要尿的。一片半人高的蒿草裏,人在草裏走着,頭髮在草梢飄着,忽隱忽現,撲朔迷離,情景十分地好。莊之蝶說:“往下蹲,路上過車,甭讓車上人看見你那屁股了!”婦人說:“他看見了個白石頭!”就輕輕哼一支曲兒。
婦人還從來沒有唱過民歌,唱了幾句,莊之蝶就想起柳月曾經唱陝北民歌的那一幕,就說:“宛兒還能唱嘛!”婦人說:“我什麼不會?”莊之蝶說:“這是什麼歌子?”婦人說:“陝南花鼓。”莊之蝶就高興了,說:“你再唱唱,好中聽哩!”婦人也就看着尿水沖毀了一窩蟻穴,一邊輕聲唱道:
口脣皮皮想你哩,實實難對人說哩。
頭髮梢梢想你哩,紅頭繩繩難掙哩。
眼睛仁仁想你哩,看着別人當你哩。
舌頭尖尖想你哩,油鹽醬醋難嘗哩。
莊之蝶在路邊聽着,又擔心怕過路人也聽到了往這邊看,前後左右扭着脖子瞭哨。先是一隻野兔從路的這邊躥向路的那邊,迅疾若一隻影子,後又見前邊千米左右站了四五個人,忙壓聲兒說:“好了,別唱了。”卻見那些人並沒走過來的意思,明白那裏是個停車站的,就放心地取一支香菸來吸。偏這當兒一輛公共車開了停在那裏,車上就下來一個人朝這邊走,就忙焦急問婦人好了沒有。再看那來人,不覺大喫一驚,竟是阿燦。莊之蝶叫了一聲,阿燦是聽見了,抬頭看了看,迎面的太陽光似乎照得她看不清,手遮了額看一下,猛地呆住,遂轉身卻往回跑。上車的人已經上了車,車門已關,她就使勁敲車門,大聲叫喊;車門開了,便一個側身衝擠上去。莊之蝶剛剛跑到車門下,門呼地關了,阿燦的上衣後襟就夾在車門縫裏,車開走了。莊之蝶揚着手叫道:“阿燦!阿燦——!你爲什麼不見我,你爲什麼不見我?你是住在哪兒的啊——?!”就攆着車跑,跑過來又到了剛纔站着的地方,車已經走遠了,一撲沓坐在草地上。
婦人在草叢中小解,無數的螞蚱就往身上蹦,趕也趕不走,婦人就好玩了這些飛蟲,捉一隻用頭髮縛了腿,再捉一隻再縛了,竟縛住了四隻。提着來要給莊之蝶看,就發現了這一幕,當下放了螞蚱出來,見莊之蝶傷心落淚,也不敢戲言,問:“那是阿燦?”莊之蝶點點頭。婦人說:“今日真是怪事,說阿蘭,阿燦就來了!她怎麼見了你就跑?”莊之蝶說:“她說過不再見我,她真的不見我了。她一定是去病院看了阿蘭回來的,就住在附近,看見我又不讓我知道她住哪兒,才又上了車的。”婦人說:“這阿燦肯定是愛過你的。女人就是這樣,愛上誰了要麼像撲燈蛾一樣沒死沒活撲上去,被火燒成灰燼也在所不惜;要麼就狠了心遠離,避而不見。你倆好過,是不是?”莊之蝶沒有正面回答,看着婦人卻說:“宛兒,你真實地說說,我是個壞人嗎?”婦人沒防着他這麼說,倒一時噎住,說:“你不是壞人。”莊之蝶說:“你騙我,你在騙我!你以爲這樣說我就相信嗎?”他使勁地揪草,身周圍的草全斷了莖。又說:“我是傻了,我問你能問出個真話嗎?你不會把真話說給我的。”婦人倒憋得臉紅起來,說:“你真的不是壞人,世上的壞人你還沒有見過。你要是壞人了,我更是壞人。我背叛丈夫,遺棄孩子,跟了周敏私奔出來,現在又和你在一起,你要是壞人,也是我讓你壞了。”婦人突然激動起來,兩眼淚水。莊之蝶則呆住了,他原是說說散去自己內心的苦楚的,婦人卻這般說,越發覺得他是害了幾個女人,便伸手去拉她,她縮了身子,兩個人就都相對着跪在那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