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小菊是大正家的保姆。過門的第二天早上,柳月認識了小菊的。那時小菊在廚房裏擇韭菜,柳月下意識地也蹴過去,抓起一把韭菜來擇,還未擇完,立即就不擇了,站起來在水池裏用香皂洗手。小菊“哼”了一聲。柳月就一邊洗,一邊問:“你叫什麼名字?”她說:“小菊。”柳月說:“小菊,今日咱喫餃子吧,多放些蝦皮,放的時候你說一聲,我來下料。”小菊沒有言語,依舊在擇韭菜,突然說:“市長家的餃子從來不放蝦皮的!”柳月愣了一下,變了臉說:“我就要喫蝦皮餃子!”甩了甩手上的水,並不去擰水龍頭,水嘩嘩地響,她就到新房去了,說:“把水龍頭擰上!”
第十天裏,柳月在家裏呆煩了,她對大正說她要工作,大正說已經派人去辦理她的城市戶口了,一時還沒有辦好,到哪兒去上班呢?柳月說這她不管,她要工作。大正就把柳月的要求告訴了母親,夫人想來想去,便給阮知非打了電話,要求把柳月安排在他們的歌舞廳。柳月第二天就去上班了。
柳月不會歌舞,柳月卻有好臉好身材,柳月就跟着時裝模特隊學走臺步。模特隊都是些長腿細腰的女子,漂亮很漂亮,但一臉的沒文化。柳月讀的書多,氣質好,知道怎樣展示自己的風采,竟在很短的時間裏成爲模特隊最出色的一個。這個城市的人欣賞時裝模特表演,並不是來欣賞時裝,而要看的是模特。或者說,不管你設計師設計了什麼樣的服裝,在他們看來,臺上的模特都是赤身裸體的。說這個臉好,臀部卻大;說那個太瘦,胸部未隆。末了,覺得最迷人的最有性感的還是那個叫柳月的。柳月每一次出場,下邊都是噢噢噢的叫喊和口哨聲。一時間,阮知非那兒有個好模特的話就傳開來,歌舞廳的生意倒十分地紅盛。
這一日中午,孟雲房牽扯了北郊有《邵子神數》孤本的老頭和新疆來的那位大師相見,長虹飯店的經理免費提供了食宿,兩位奇人爲了感謝經理,也是爲了各顯了本事讓對方瞧瞧,就爲經理發功治病,又爲飯店預測生意,直折騰了一天。這經理當然也念孟雲房的好處,贈了他一副老式蓮花銅火鍋,又給了五斤切好的羊肉片和三色調料。孟雲房高高興興接受了,在家來做,就把莊之蝶和趙京五召來享用。莊之蝶情緒不佳,喫得並不多,隨手打開電視機,電視里正在播映一部五十集的外國槍戰片連續劇。劇前是阮知非歌舞廳的廣告。孟雲房就說:“之蝶,你知道不,柳月現在就在歌舞廳裏上班,她當了時裝模特,好紅火的!”莊之蝶說:“這就好,柳月適宜於那份工作。這你怎麼知道的?你常去跳舞嗎?”孟雲房說:“我哪裏去過!”夏捷說:“他沒去,他兒子倒常去!”莊之蝶說:“孟燼那麼小的去什麼,他有錢買門票?”夏捷說:“問題就在這裏!大前日阮知非見了我,說你那兒子真聰明,隔三岔五領了同學去舞場玩,檢票人要票,他說阮知非是我叔叔,柳月是我姐姐,就進去了。檢票人後來問我有沒有個侄兒的?我出來看了,見是孟燼,這小子行的,將來和老孟一樣,是個人物!我回來給老孟說了,讓他好好教育教育,他卻一臉的不高興!你瞧瞧,臉又黑封起來了!”孟雲房黑起來的臉就又尷尷尬尬地笑,說:“我哪裏黑封了臉?之蝶,幾時咱們去那裏看看柳月去,別讓柳月覺得嫁出的女潑出去的水。”莊之蝶說:“行的嘛,你給咱聯繫聯繫。”孟雲房說:“那有什麼聯繫的?喫過飯,我去宣傳部一趟,部長昨兒來電話讓我今日下午去一趟的。那有什麼事!還不是讓孟燼的師父給他老婆發氣功排膀胱結石?我今日去不治的,只約個時間。”夏捷說:“瞧你多積極,一會兒要去看望市長的兒媳,一會兒要去給部長老婆看病,把作家就擱在這裏不理不睬了?!”孟雲房說:“你這一說,我成什麼勢利小人了?我去部長那兒要不了半個小時的,你們在這兒坐着聊吧,四點鐘,咱們都準時在歌舞廳會面。”趙京五說:“要去你們去,我是不去的。”孟雲房說:“京五你就小家子氣了,柳月沒做你的老婆你就不敢見她了?不敢見的倒是她柳月!你要不想見,你可以不見,你就在舞廳裏跳舞吧,說不定在舞廳碰上一個中意的!”夏捷說:“你要走你就快走,囉囉嗦嗦地煩人!雲房,我可告訴你,今日要去那裏散心就好好散散心,別又帶了孟燼讓舞廳檢票人說閒話,我可再丟不起人哩!”孟雲房發了一聲恨就走了。夏捷趕忙收拾了碗筷,也不洗的,叫了隔壁一人,圍桌搓起麻將來。
孟雲房去宣傳部,並不是部長讓給他老婆排結石,卻說出了一件關係到全城人的大事。原來市長爲了進一步以文化搭臺讓經濟唱戲,當得知北京動物園贈送了西京動物園三隻大熊貓的消息後,忽然靈機一動,設想能否舉辦一個古城文化節,而且也想好了這個節的節徽就是大熊貓。市長召集了宣傳部、文化局有關人開了個會,大家一致叫好,說這是一個好主意,一是向外擴大本市的宣傳,二是以此搞活經濟,這在全國也是一個創舉。於是,一個龐大的籌備委員會就成立了。部長把孟雲房叫去,就是徵求孟雲房對文化節內容的意見的。孟雲房聽了,首先就提出這事得莊之蝶參加吧,部長說那是當然,但莊之蝶是作家,一般事不必麻煩他,只等將來的許多文稿由他起草就是了。孟雲房看了足足三頁的文化節的設想項目,一時覺得若這麼談下去,談到天黑也談不完的,就說這是大事,讓他帶了這些項目表回去好好思謀,明日下午來具體談自己的想法好了。忙脫開身子,急急就去了歌舞廳。
歌舞廳裏的營業演出剛剛結束,舞會卻纔開始。跳舞的人非常多,都是一對一對貼得緊緊地在那裏晃,旋轉的播撒着碎點的燈光,使所有人如同幻影和魔鬼,無法辨清那是誰和誰。孟雲房聽孟燼說過,柳月總是陪人跳舞的,就坐在旁邊的一張桌前,極力於人窩裏尋找柳月。但他的右眼已經壞了,左眼的視力也開始不好,他看每一個女的都奇裝異服,美貌非常,似乎就是柳月,可一支樂曲終止,從舞池下來的女的卻沒一個是柳月。沒見柳月,尋阮知非的身影吧,樂曲又起,男男女女又都擁進舞池跳起來了,一切又都分辨不清。孟雲房這時倒叫苦沒事先聯繫好,若莊之蝶他們來了,見不到柳月和阮知非,又該笑罵他了。正發急着,突然有人在說:“你是孟先生嗎?”孟雲房扭頭看時,聲音就在旁邊,同桌對面坐的一個俏麗的女子正雙手支了下巴在端詳他。孟雲房說:“是你在問我嗎?我姓孟,你是誰?”女子手伸過來,孟雲房當然接受了去握,又說了一句:“面怪熟的,我這腦子不好,一時記不起了,實在抱歉。”女子說:“不用的,咱們其實從未見過面,我只是看你的形象問的,果然就是孟先生了!”孟雲房說:“你是瞧着我一隻眼的?!”女子就笑了,說:“聽說孟先生有趣,果真有趣。可我是個沒趣的人,我在檢察院工作,你一定會知道是誰了?還想不出嗎?景雪蔭是我的二嫂。”孟雲房簡直是喫了一驚,他幾乎要起身而去,但他立即就笑了,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哪是沒趣的人,在這兒碰着你實在讓我榮幸的。我是認識你二嫂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到一家去,你和她長得有些像哩!你二嫂好嗎?”女子說:“她能好嗎?你的朋友一場官司幾乎要讓她去上吊了!”孟雲房說:“話可不能這樣說,這場官司我大約知道一些,依我之見,何必鬧到這一步呢?先前都是多好的朋友!莊之蝶現在家裏害愁苦,怨恨周敏惹禍,把好端端一個朋友就變成了仇人!”女子說:“他要真顧惜往日的友情,那爲什麼要提供他和我二嫂的隱私呢?他爲了自己的名聲而損害一個過去的朋友,這也就太不道德了!”孟雲房說:“事情絕不是你說的這樣!好了,咱倆不要說這些了,好賴這場官司也算結束了。”女子說:“孟先生不懂法律,中院判決了並不是案子的終了,還要允許向高院申訴的哩。”孟雲房說:“還要申訴?這何必嘛?”女子說:“無論怎麼說,我二嫂是嚥不了這口氣的,她既然打這場官司,投入了全部身心,她就得把官司打到底呀。你明白我的話嗎?”孟雲房說:“當然明白,甭說你二嫂身後有人,單是身前有你這麼一個小姑子,也會心想事成的。”女子笑了一下,說:“那我也就不說了,先生能賞臉,讓我陪你跳一場嗎?”孟雲房說:“實在對不起,我一點也不會跳舞,我這是第一次到這地方來,要找一個人的。”女子說:“這就遺憾了,那我只好邀請別人了。”就招手叫來服務員,付過了錢,說:“給這位先生來一杯可樂。”自個卻揚頭走了。孟雲房兀自覺得受辱,就問服務員柳月是在哪兒的?服務員說:“今日她沒來舞池,恐怕在她的房間吧。你從這裏過去,出那個門,靠右手是樓梯,第三層十八號是她的辦公室。”孟雲房謝了,卻從口袋裏掏了錢給服務員說:“等會兒你把可樂錢還了那位女的,就說我說了,約情人出來玩玩,怎麼能讓情人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