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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先說:“兄弟,事情鬧到這一步,咱們談談心吧。宛兒跟我去了西京城,我知道她是和你沒有解除婚約的,但我愛她,她也愛我,這是沒辦法的事。你既然從西京偏要尋她回來,尋她回來也便罷了,可你也該留一句話的,害得我爲宛兒操心。”那丈夫說:“話這麼說了,我是粗人,咱也就月亮地裏耍鋤刀,明砍!你是潼關城裏的有名人物,可我也是牆高的一個男人,你讓我戴了這麼久的綠帽子,我全忍了,現在能坐在一起,我不罵你,也不打你,我只求你不要再來找她了。你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該看在孩子的份上。”周敏說:“你在求我?”那丈夫說:“我在求你。”周敏說:“可我怎麼能饒過你呢!你把她用繩索綁回來,打得她死去活來,又那麼着去性虐待,她是做你的老婆還是你的一頭牛一匹馬,愛情是這麼強打出來的嗎?”那丈夫說:“這你不用管,她是我的老婆,我怎麼教訓她旁人管不着的。”周敏說:“我就不許你這麼對待她!你要過,你好好待她;你要折磨她,你就去離婚。”那丈夫說:“我死也不離婚!”周敏說:“那好吧,你求我,我也求你,你讓我見她一面。”周敏是代寫了一封離婚申請的,他只要見到唐宛兒,讓她在上邊籤個字按個手印,他就可以把離婚申請送到法院的。但那丈夫不允許見,雙方就爭執起來。周敏強行要往後院去找,旁邊的打手一棒便把周敏打倒了,叫道:“打!打這個流氓無賴,他是到這裏鬧事的,打死了咱也不犯法!”四個人撲上來就拳腳交加。周敏一下子跳上桌子,左右兩腳踢倒了兩個,那丈夫又抱住了他,他抓了那丈夫的手就咬,當下咬得骨頭白花花露出來,但他的額上也同時被另一個人用酒瓶砸出個血窟窿。打鬧聲驚動了四鄰八舍,周敏見狀,將草帽戴在頭上,滿面流血地回家去了。回到家他就睡了,羞愧得三天三夜不出門。第四天得知娘在街頭開的小雜貨店也被那丈夫一夥兒砸了玻璃櫃子,他從牀上撲起,又要去拼命。是爹和娘抱住了他,求他讓他們安生,說爲一個女人,滿城風雨了,誰個不說是你拐人家老婆,父母出門在外也被人指了脊樑,就是他們砸雜貨店,圍看的人那麼多,也是沒人幫咱說話嘛。如果再去鬧事,那你就等於把你爹你娘活活殺了呀!天下的女人那麼多,你什麼人戀不得,偏偏稀罕人家的老婆?你這麼大的人了,一般人都是開始供養爹孃了,我們不指望花你一分錢,不掛你一條線,可你也就不要讓我們再爲你操心啊,孩子!周敏聽了爹孃的話,火氣漸漸消了,又睡了七八天,就回西京來了。
孟雲房聽夏捷說過了事情的原委,心情也很是沉重,從臥屋出來,只是到冰箱裏往外拿酒,說:“唐宛兒沒回來,沒回來也好;周敏回來了,回來了就好。今日我也想喝喝酒喫喫肉的。夏捷,你去街上野味店裏買四斤狗肉來。”夏捷說:“喫狗肉喝燒酒,你讓大家都上火呀?”孟雲房說:“讓你去你就去嘛,話咋這麼多的?!”夏捷就去了,大家還是沒有說話。周敏說:“你們怎麼不說話了?唐宛兒是我的女人,我都不悲傷了,你們還傷什麼心?世事如夢,咱就讓這一場夢過去罷了,咱還是活咱們的人。”莊之蝶伸手就把酒瓶拿過去用勁啓瓶蓋,啓不開,周敏說讓他來,莊之蝶卻拿牙咬起來,咬得咯吧吧響,咬開了,自己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起來。這麼一瓶酒你一杯我一杯咕咕嘟嘟都往口裏倒,夏捷買了熟狗肉回來,瓶子裏只剩有一指深的酒了。孟雲房就又取了第二瓶來,夏捷卻說:“雲房,你知道不,野味店裏人都在說阮知非被人綁了票,兩隻眼都放了水!?”孟雲房就給夏捷使眼色,但孟雲房擠的是那隻瞎眼,夏捷沒在意,還在說:“他們還在說醫院給他換了狗眼。狗眼能給人換嗎?”趙京五、周敏都驚得停了酒杯。孟雲房卻一直看莊之蝶,莊之蝶一連打了幾個嗝兒,卻一言不發,端起酒杯喝得更猛了。他說:“之蝶,你還能行吧?”莊之蝶沒有言語,還在添他的酒。夏捷說:“讓人喝酒又捨不得酒啦?喝醉了咱這兒有的是牀哩!”孟雲房說:“那就喝吧,喝!阮知非遭人搶劫倒是真的,我也去醫院了一趟。他也是活該要遭事的,發了財,又愛顯誇,今日贊助這個,明日贊助那個,自然有人要算計了他。來,之蝶,我今日也豁出去醉的,乾了這杯!”莊之蝶眼睛紅紅的,站起來卻說:“我要回去了。”說完竟起身就走。大家都愣起來,也沒有敢說留他的話,直看着他趔趔趄趄從門裏走出去了。孟雲房兀自把那杯酒喝下去,一隻好眼和一隻瞎眼同時流下了兩顆眼淚。
莊之蝶那晚回來,一進門就倒在地板上醉了。翌日早晨醒過來,只害着半個頭痛。幾天裏就喫止痛片,喫方便麪,不出門戶。這期間,孟雲房不再見他過來喝酒閒聊,就請了孟燼的師父來給他發氣功調理,明明看見防盜鐵門開着,再敲木板門就是不開。走到大院門房讓韋老婆子用擴大器喊:“莊之蝶,下來接客!莊之蝶,下來接客!”仍是不聲不吭。孟雲房就到街上公用電話亭裏給他撥電話,莊之蝶接了,訓道:“你盡喊我幹啥,你是催命鬼嗎?”孟雲房說:“你不能老是待在家裏四門不出!我知道你情緒不好,我才請了孟燼的師父來給你發功調理調理。”莊之蝶說:“我要氣功治療?我沒病,我什麼病也沒有!”孟雲房在電話亭裏沉默着,又說:“那好吧,你不讓調理,你好自爲之吧。阮知非那邊的事你不必操心,我已經和京五他們去看過了,我們是以你的名義去的,你也就用不着再去了。他情況還好,換了眼一切恢復很快的。可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這一年是事情纏身,我在家琢磨了,又翻了《奇門遁甲》,才醒悟你那房間裏的傢俱擺設不當,事情全壞在了住家的風水上。西北角那間房,你做臥室是犯了大忌的,人應該睡在東北角那間房子。客廳的沙發不要端對了大門,往東邊牆根放,你聽清楚了嗎?”莊之蝶氣得把電話就放下了。孟雲房聽見聽筒裏咯噔一聲後出現了忙音,苦笑了笑,但還是請孟燼的師父在小喫街上喫了粉蒸牛肉,放人家回賓館後,就一人往歌舞廳來找柳月,希望柳月能把這一切告訴牛月清。如果她們兩個一起去看看莊之蝶,莊之蝶的情緒或許會好些,否則莊之蝶真會病倒,真要毀了他自己的。
柳月去了雙仁府,雙仁府卻人去屋空,推土機正在推倒着隔壁順子家的土房子,知道牛月清和老太太已經搬遷到別的地方了。她獨自站在院中的那棵桃樹下發了半日的呆,才怏怏去了文聯大院的樓上。莊之蝶是接納了她,但莊之蝶嘮叨不休地給她說唐宛兒被抓回潼關後如何受到性虐待。柳月就不敢與他多說,只去要給他做飯,看着他喫了便匆匆離開。自後十多天裏,柳月見天來一趟,後來歌舞廳的事情多,她就在文聯大院門前左邊巷口的一家山西削麪館裏委託老闆娘,讓一日兩次去送飯。老闆娘先是不願意,柳月就掏了一把美元,說:“我給你用美元付勞務費還不行嗎?”
一日,柳月和那個美國小夥去了鼓樓街新開設的一家西餐館喫完飯,有心領了老外去莊之蝶那兒,兩人已走到文聯大院的那條街上,她卻讓老外搭車回學校去,獨個來見莊之蝶。才上樓到了門口,門口的牆根蹲着一個人,已經睡熟了,看時卻是周敏,搖醒了問:“周敏,你夜裏偷牛了?怎麼在這兒瞌睡?”周敏見是柳月,忙擦了口邊流出的涎水,說:“我到處尋莊老師,到處尋不着,估計他就在家裏,敲門卻是不開。我就蹲在這兒等着他,總要開門出來吧,沒想太乏了,就睡着了。現在幾點了?”柳月說:“四點。”周敏說:“那我這一覺睡過了兩個小時?!”柳月就開始敲門,敲得咚咚地響,並且大聲喊:“莊老師,開門,我聽見你在輕輕咳嗽了;我是柳月,柳月你也不見嗎?”屋裏就有了腳步聲,門開了。莊之蝶臉色蠟黃地出現在門口,說:“周敏你也來了?”周敏說:“我在你門口睡了兩個小時了。”莊之蝶說:“有什麼事,你肯下這麼大功夫?”周敏說:“要是沒緊事,我絕不干擾老師的。昨日我去司馬恭那兒,他告訴我,高院已通知他們要最後定案了,是全部推翻中院的結果,要改判爲侵犯了景雪蔭的名譽權。據說這是景的一個什麼小姑在其中施了美人計,和具體複查的人做的鬼……咱們沒立即行動去尋高院院長。我早讓你去找院長,後來才知道你沒有去,現在再不抓緊,黃花菜就全涼了!”莊之蝶說:“是嗎?”就去沏茶水,說:“改判吧,怎麼判都行,判輸是輸,判贏其實也是輸了。你喝水。”周敏不喝,發急地說:“那咱們就這麼讓人宰了?改判的第三條是寫着要把結果在報紙上公開報道的呀!”莊之蝶回坐在沙發上,沙發後的牆上已經沒有了字畫,掛着一張巨大的牛皮,說:“那有啥,讓他去報道嘛。你要找院長,你去,我是不願再去求任何人了。”周敏眼淚就流下來,說:“莊老師,我去能頂什麼用呢?我求求你還是再去一趟吧,咱苦苦巴巴爭鬥了這麼長時間,最後就噁心地落到這步田地?!”莊之蝶說:“周敏呀,讓我怎麼說你呢?你也饒饒我,不要再說這事啦行不行?我要寫書呀,我是作家,我得靜下心寫我的書呀!”周敏說:“那好吧,我就再也不求莊老師了。你寫你的書吧,出你的名吧,我也是活該讓你這名兒毀了!”周敏走出去,把門重重地關上了。
省高級人民法院果真在七天後批發了最後的審判結果,而城內的各家報紙又幾乎在同一天刊登了消息。周敏幾個晚上尾隨着下班回家的景雪蔭,窺探好了她家的地址,終於在一個下雨的夜晚,藏在一個拐角處,發現了景的丈夫從家裏出來,騎車匆匆往東行走,他狼一樣地撲過去,一腳把那男人連同自行車蹬倒在馬路邊,惡狠狠叫道:“劉三拐,你欠我朋友的錢爲什麼不還?!”景的丈夫倒在地上,而雨披正好覆蓋了頭,聽到了罵聲,說道:“哥兒們,你認錯人了,我不是劉三拐,我從不欠什麼人的錢!”周敏心中暗喜,又罵道:“你好漢做事倒不敢認好漢,你不是劉三拐是龜孫子?!你別怪我下手狠,我得了人家的錢就得替人家辦事,你欠款不還就拿那些錢去看病吧!”抬起腳來,照着那瘦瘦的一條小腿脖兒踩去,聽得咯吧一聲,知道起碼是骨折了,騎車飛一般駛去。第二天一早,周敏喝得醉醺醺出現在雜誌社辦公室,雜誌社的人都在議論景雪蔭的丈夫被人打傷了,現在住進了骨科醫院,說是惡有惡報,恐怕官司新贏的六百元的名譽損失賠償費絕對付不了這筆藥費的。周敏說:“這是誰幹的?咱們應該把這人尋出來,要好好謝謝他的。那男人怎麼就遭人打了?”李洪文說:“說是有人錯認了人誤打的。嗨,哪有認不得人就動手的,必是幹什麼壞事去了,遭人家打的吧?周敏呀,你要是有能耐,雜誌社掏錢,你代表雜誌社買了禮品去醫院看看他怎麼樣?”周敏說:“如果我還在雜誌社幹,我肯定是要去的,可我現在不是雜誌社的人了。”李洪文說:“廳裏要辭了你?”周敏說:“辭是遲早要辭的,今日我卻是先來自辭的。”說罷,從挎包裏取出一條香菸,一人一包散了,說:“蒙各位關照,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遺憾的是沒有給雜誌社出什麼力,倒添了許多麻煩。現在我走了,請各位煙抽完就忘了我,我就是燃過的菸灰,吹一口氣就什麼都沒有了!”大家面面相覷。李洪文說:“可是,周敏,這每一支菸都是抽不完的,總得有個煙把兒。這麼說,我們還是忘不了你。”周敏說:“煙把兒那就從嘴角唾棄在牆角垃圾筐裏吧!”笑着,走出辦公室門,又揚了揚手,很瀟灑地去了。
各家報紙刊載了莊之蝶官司打輸的消息,西京城裏立即便是一片風聲。那些以前還並未知道這場官司的人到處又在尋找刊登周敏文章的那期《西京雜誌》,李洪文就暗中將雜誌社封存的那期雜誌高價賣給了一家個體書商,書商又提價批發給街頭的書攤小販,更有那些小報小刊就採訪雜誌社和景雪蔭,撰寫了許多談這場官司的文章,以增加其發行量。一時間街談巷議,說什麼話的都有。莊之蝶的家門每日被人敲響十數次,他仍是不開,而電話一個接一個打來,有問情況到底怎麼樣的,有安慰的,有憤憤不平的,也有責罵的。莊之蝶就把電話線掐斷去。在家裏無法待下去,一個人戴了墨鏡來到了街上,原本想到一個地方去,譬如孟雲房家打牌,譬如去找了趙京五或洪江,取些錢來花銷,譬如精神病院裏探望阿蘭,但是,莊之蝶一來到街上的十字路口,他卻拿不定了主意該往哪裏?迎面的一輛自行車駛過來,他趕忙往左邊讓,自行車也在往左邊讓;他又往右邊讓,自行車也又往右邊讓。那人“啊,啊”叫着,人與車子就讓在了一起摔倒了。莊之蝶爬起來,看街上人都瞅着他笑,慌慌順了街就走。那騎自行車的人把車子騎過來,駛過他的身邊了,扭頭還罵一句:“眼窩叫雞啄了?!”莊之蝶一時噎往,倒傻呆呆立在那裏不動。那人騎車前去了,卻又騎着折過來再次經過莊之蝶身邊,一邊慢蹬,一邊說:“莊之蝶?”莊之蝶認不得他,他一臉粉刺疙瘩。那人說:“有些像。不是,不是莊之蝶。”車子騎過去了。莊之蝶心想:多虧他沒認出我來,要麼多難堪的!就往前無目的地走,卻想:他就是認出來,我也不承認是莊之蝶!於是無聲地笑笑。瞥見旁邊的小巷裏有一面小黃旗兒在一棵柳樹下飄晃,小黃旗兒上寫着一個“酒”字,走過去果然見是一家小酒館,就踅進去要了酒坐喝。莊之蝶喝下了一杯燒酒後,才驀然認得這個小酒館曾是自己來過的,那一日喝酒的時候看到過出殯的孝子賢孫,聽到過那沉緩優美的哀樂的,一時便覺得這小酒館十分親近,就不再去孟雲房家打牌,也不想去找趙京五和洪江,於鞋殼裏又摸出一張錢來買下了第二杯酒。這麼默默地喝過了一個小時,桌子上的陽光滑落了桌沿下去。莊之蝶偶爾向窗外一望,卻見一個人匆匆走過,似乎是柳月,叫了一聲,但沒有答應,走出來倚在門口往遠處張望,前邊行走的正是柳月。就又喊了一聲:“柳月!”一股風灌在口裏,人往前跑出十米,噗地竟醉倒在地上,哇哇地吐了一堆。
柳月往前走着的時候,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腳步慢下來,卻沒有聽到第二聲,以爲是聽錯了,加快了步子又往前走。已經走出很遠了,總感覺不對,就回頭一看,正看到一個人倒下去了,心裏有些疑惑,返身過來,啊地就叫道:“莊老師!莊老師你醉了?!”忙扶他,扶不起,就跳到路邊攔出租車,出租車卻過來一輛拉着人,又過來一輛還是拉着人,好不容易攔住一輛,又給司機說好話,讓司機和她一塊過去抬了醉人上車,卻見一隻狗已在莊之蝶身邊舔食着穢物,而且狗已伸了長長的舌頭舔到了莊之蝶的臉上,莊之蝶無力趕走惡狗,手一揚一揚,嘴裏說:“打狗。打狗。”柳月一腳把狗踢遠了,和司機抬了莊之蝶到車上,急急駛向文聯大院,攙他回家洗臉漱口。
柳月一直伺候着莊之蝶慢慢清醒過來,恢復了神志,就怨他不該這樣喝酒傷着自己身子,說罷了就從小皮包裏掏出一沓錢來。莊之蝶說:“你這是幹什麼?”柳月說:“我知道你現在缺錢,可你缺錢就給我言傳呀,柳月現在雖不是腰纏萬貫,但也不是當年做保姆的時候,你對我說一聲即便是低賤了你的身份,可你總不該拿自己名聲去糟踏自己換錢喝酒吧?!”莊之蝶聽得糊塗。柳月就說:“這你還要瞞我?洪江把什麼都給我說了!”莊之蝶更是莫名其妙,說:“洪江說什麼了?”柳月就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薄冊子來,說:“你瞧瞧!”莊之蝶拿過小冊子看了,封面幾乎沒什麼設計,白紙上只印有《莊之蝶風流官司始末記》,下邊是幾行主要章節的目錄,分別爲:“舊情難卻景雪蔭,周敏文章寫紅豔”;“麗人羞怒尋領導,一封密信乞笑臉”;“法庭內外生烽煙,活該周敏遭背叛”……莊之蝶一把把小冊子扔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柳月說:“我在歌舞廳裏瞧見有人拿了這小冊子,我嚇了一跳,問哪兒來的,說是從‘大衆書屋’買來的,我去‘大衆書屋’查問時,洪江卻在那裏正幫了人家捆紮了這書往郊縣郵發。我就問洪江這文章是誰寫的,這不是拿糟踏莊老師來賺錢嗎?你怎麼也參與這個?洪江說他也不知道這是誰寫的,既然這類東西能賺錢,爲什麼讓別人賺而自己不賺呢?牛大姐和莊老師分居了,莊老師不好意思去大姐那兒取錢,他只是來我這兒要錢,咱的書店總得有錢呀!他說你也默許了這件事,讓我少管少說。事情真是這樣嗎?”莊之蝶勃然大怒,罵道:“×他孃的洪江,他也敢這麼糟踐我了?!”罵過了卻輕輕地笑,說:“嘿嘿,柳月,我不罵他了,他真是個會做生意的人,我罵他幹什麼呢?我也不追究這是誰寫的,是周敏也好,是洪江也好,是趙京五或者是李洪文他們寫的也好,讓他們去寫吧,現在已經是滿城風雨,你能堵一張口兩張口,哪裏又能堵了全城人的口?你孟老師曾說我周圍有一批人寫文章在喫我哩,沒想到咱開的書店也偷印這小冊子賺錢,這就輪到我喫起我來了!”柳月聽他這麼說,也心裏酸楚,就安慰道:“老師能這麼想也好。你頭還暈嗎?我扶你去牀上睡一會兒。”莊之蝶搖搖頭,說他睡不着了,他不睡,又可憐巴巴地看着柳月,說:“我怎麼能活成這樣?柳月,你說官司結束了該事情就完了嘛。怎麼又鬧成這樣?!”柳月說:“你是名人麼。”莊之蝶說:“是名人,我是名人。現在我更成名人了,是一個笑名和罵名了!”柳月說:“莊老師,這些你都不要去多理,你是作家,作家到底還是以作品說話的,你不是有一部長篇小說要寫嗎,你應該靜下心來好好把作品寫出來,你就可以爲你正名,你還可以產生更大更好的名聲的!”莊之蝶說:“是嗎?是嗎?”柳月說:“是的。”莊之蝶卻大聲說道:“我不寫了,我不要這名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