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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的村頭有個大碾盤,碾盤上落着苦楝蛋兒。
古爐村有十多個碾盤和石磨,年代最老的也是純青石的就數村西頭的石磨和村東頭的碾盤。支書經常給人講,姓朱的先人,在這裏經管得最興旺的時候,州河上下十五里地的人都羨慕。有一個風水先生看了先人的相貌,相貌並不是發達的相貌呀,就到古爐村裏來看地理,說村西頭的石磨和村東頭的碾盤雖無意擺設,卻恰是左青龍右白虎,但缺乏南朱雀北玄武,仍算不上多麼出衆,便又懷疑是朱家祖墳坐了什麼妙穴。風水先生提出到墳上去看看,先人說等一會再去吧,風水先生說:那爲啥?先人說:墳旁邊有他家的蘿蔔地,幾個孩子在那裏偷拔着蘿蔔喫,咱突然去了,會嚇着了孩子。風水先生感嘆了:哦,不用去了,我知道古爐村爲啥能興旺了!
現在,村西頭石磨的磨扇已經磨成了三指厚,上磨扇上壓着一個大石頭,還繼續用着。村東頭碾盤上的石磙子早都不見了,旁邊長着的那棵苦楝樹就往下掉苦楝籽蛋,嘣,掉下一顆,嘣嘣,掉下兩顆,都在碾盤上跳。
兩年前的一個黃昏,碾盤北邊的坡窪過狼羣,家家把院門都關了,老順家的房子就在碾盤的緊北邊,老順還在碾盤上擺弄菸葉。他把晾好的菸葉一條一條抽去了煙筋,他家的自毛狗就咬起來。狼羣每年都要從古爐村過一次,三五一夥,不是走南邊的州河石頭灘,就是走北邊的坡窪地,人們就要噢噢地喊,希望它們能走快些,不要進村。可白毛狗氣憤的是這些狼慢騰騰地走,而且走的時候大嘴都閉着,像是在微笑,狗就咬聲不停。
狼羣一走過,州河裏就漲水。狼羣和漲水有什麼聯繫,這誰也不清楚,而兩年前的一個月後州河水就漲得特別大。
一漲水,村裏人都去撈柴。老順是拿了大撈兜站在河堤最上邊的石墩頭上的,撈到了許多碎樹枝、樹皮和北瓜茄子。但他爲了多撈,將這些樹枝樹皮和北瓜茄子並沒有及時轉移到堤上,等再去撈時,水又撲過來將撈出來的浮柴和瓜果沖走了。大家都笑老順笨,老順又到鎮河塔下的石墩上重新撈,就發現了一根椽斜着漂下來。他是用皮繩一頭拴在石墩上,一頭纏了腰後下的水,椽上卻有一雙手,拖着一個女人。老順說:這死鬼!用撈兜戳着女人,要把她戳下去了再把木椽拉上來,但死鬼的手抓着木椽,怎麼也戳不掉,近去用手試試鼻子,竟然還有氣,就抱上了岸。所有撈浮柴的人全跑來搶救,壓胸膛,捏人中,還馱在牛背上拉着牛轉圈,女人就吐出一攤水來活了。這女人就是來回,活過來後並沒有走,住在古爐村。婆給她端喫了幾碗飯,她跟着婆到家來,叫着:爺婆!婆說:你叫誰呢?來回說:你們不是姓爺嗎?婆說:村裏兩大姓,姓朱的姓夜的,姓夜的發聲不叫爺,叫黑。來回說:哦,黑婆。狗尿苔說:也不叫黑婆,我家姓朱,我婆有我婆的名字哩,名字是蠶,村裏人叫蠶婆。狗尿苔不喜歡這個來回,她下嘴脣上有一個痣,喫痣,嫌來了喫家裏的飯。來回再來他就拿笤帚掃腳地,婆便罵狗尿苔不懂規程,罵出屋去。
婆想教來回剪紙花兒,來回不肯學,只是老拾着廢紙,或者好看的樹葉子來讓婆剪。婆想把來回和守燈撮合,來回說:支書讓老順來尋過我。婆立即不說話了,開始剪一張柿樹葉子,柿樹葉子厚敦敦的,還泛着紅,樹葉子上就出現個牛的頭,說:老順好,老順是貧農。
老順四十多了,從來沒娶過媳婦,只養着那隻白毛狗,支書鼓動老順把來回伴了,老順說:那我是給我撈了個媳婦?支書說:我同意了,她就算是你的女人!
來回成了古爐村的人,村人就不待她是客了,也慢慢地嚼她的舌根。因爲她差不多的夜裏都喊,她喊:嗚,嗚。先是牛鈴在一個半夜裏經過老順家的門外,聽見喊聲,撒腿就跑,以爲在喊狼,一邊跑一邊叫:有狼了,有狼了!誰家的孩子都哭了,村人拿了磨棍鐵鍁出來,結果沒有狼,聽到的是來回在叫牀,村人就遜了。
村人遜了來回,來回就什麼都不是了,田芽嘲笑着她不會擀麪,睡覺打呼嚕,能喫。冬日裏生產隊一部分人擔尿水去漚糞,一部分人在打麥場上剔棉花。棉花是秋後拔了稈子堆在打麥場上的,拔稈時上邊還有着一些沒熟的棉桃,堆了個把月了,沒熟的棉桃就幹了,裏邊仍憋出些棉花來,顏色當然不純,卻也白花花的,像是柴堆上的殘雪。這些人剔着棉花,嘴裏要說是非,說着說着又說到了來回,水皮娘就撇着嘴,說:喊聲恁大的,誰沒個男人?!半香低聲說:你就沒個男人!水皮娘是個寡婦,可她聽到了,裝着沒聽到,還在說:誰沒個男人?誰又不是沒有過男人?他老順就有多能行的,麻子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