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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裏,開始有人來了,他們是來要喝燒酒喫豆腐蘿蔔菜的,當一進院知道孩子沒成,順門就走,面魚兒拉着說:酒是給大家做的,在這裏喝不成了,我給你們帶了回家喝。來人就提了一小瓷罐兒,說:那這酒咋喝得下去呀?但還是都提着走了。提了酒回去的人在路上逢人就說孩子沒成的事,許多人也就不願去了。支書很快知道了情況,便給馬勺說:你挨家挨戶通知,讓都去拿酒,娃娃沒成,可大家爲娃娃卻操心着,多少提些酒回去喝,也是體現咱古爐村的風氣麼。結果家家都去人,提個小瓷罐兒,面魚兒就把酒分給大家,已經見到酒甕底了,他拿木勺敲着甕沿說:沒了,沒了。卻最後刮出了半勺,自己嘰哽嘰哽喝起來,人和甕一塊倒在了地上。
各家分的酒女人們都不喝,男人們就提了到竈火家去喝,竈火的媳婦喜歡熱鬧,竈火喝酒又暢快。喝了一陣,大家就興奮了,差不多忘記了開石的孩子死去的事,開始吆三喝四地划拳。天布是最早提議到竈火家喝的,他提了罐子一邊喝一邊喊:明堂,磨子,看星,禿子金,都把酒提上到竈火家呀!磨子往出走,媳婦攆出來說:打平夥呀!你別沒記性只貪着喝,又喝得給我吐血!把個蘿蔔塞給磨子,要磨子先墊個飢就不至於酒到肚裏貓抓呀。禿子金出來,半香也出來,禿子金說:你去幹啥,誰個婆娘家也喝酒?半香說:男人是嘴女人就不是嘴啦?古爐村沒女人喝酒,從我這裏起個頭麼!禿子金走,她也走,禿子金掀她一把,她掀禿子金一把,禿子金沒辦法,返回屋把酒倒出來一碗,說:你喝!半香不跟了,卻倚着門問天布:天布,你一頓能喝幾兩?天布說:幾兩?一斤招不住喝哩!半香說:那好,明年我做了酒你來喝,看你喝得過我,還是我喝得過你?!看星說:你明年生娃呀?半香說:我拿我的包穀做酒還不行嗎?生什麼娃,給他再生個小禿子?大家就笑,禿子金臉上掛不住,把媳婦掀進院子裏將院門就拉閉了。四個人走過八成家院門外,天布喊:八成,把酒提到竈火家喝去!八成家的窗子亮着,忽地卻滅了,鴉雀無聲。禿子金說:不叫啦,那小氣鬼才不會打平夥,酒留着過年呀。
竈火家來了二十多個人,每人將自己提的酒倒在一個瓷盆裏,規定誰也不能留,今黑就在這裏喝,喝不完不準走。狗尿苔是一逮住消息就到竈火家來了,當然提着火繩,竈火媳婦說:有喫喝你跑得比誰都快!讓他去洗蘿蔔,礤了兩盤蘿蔔絲,又鹽調了兩盤漿水酸菜。禿子金一來,禿子金說:狗尿苔,你提酒了沒?狗尿苔說:我不喝。禿子金說:你不喝酒有人喝呀,提你家酒去!狗尿苔只得回家提自家的酒,半路上他真想自己把酒喝了,但他沒酒量,喝了兩口肚裏就像着了火一樣,罵禿子金,罵今晚上誰喝他的酒是豬,是狗。罵過了,還不解恨,在酒罐裏唾了一口。
這場酒一直喝到雞叫了三遍還沒散場,酒氣瀰漫在空中,牆院外榆樹上的巢裏住着一家三口的撲鴿,飛上飛下不安寧。狗尿苔是不得上桌子喝酒的,他始終站在旁邊,誰一喝完他就去添,而且負責監視誰把酒盅裏的酒未喝完,誰又喝進嘴裏了又偷偷地吐在腳底下,被揭發的人就罵狗尿苔是個瞎狗。狗尿苔說:我聽天布叔的!天布已經喝得舌頭硬了,卻指着禿子金說:你喝,你喝!突然結結巴巴說了句:喂,梅李八斗失麼,可不讓失麼。禿子金說:你說啥?天布說:你還講究是民兵哩,這是俄語!禿子金說:爺呀,蘇聯人打進來,聽這話嚇都嚇死了!大家都笑,竈火說:天布,最近咋不訓練啦?天布說:訓練麼,明日就訓練。竈火說:哎,幾時把槍拿上,咱到南山打獵去,打不住野豬黃羊還打不住野雞?磨子說:竈火你別煽火天布,槍管制嚴格哩,甭讓天布犯錯誤!天布說:我能犯錯誤?我天布就沒錯誤!讓禿子金喝,他要不喝,我開除他,民兵資,格!禿子金說:喝,平日想喝還喝不上的,喝!咱倆來劃六拳!天布說:六拳就六拳,你把帽子戴上,我見不得你那禿頭!禿子金生了氣,不喝了。磨子就勸禿子金,禿子金賭氣划拳,卻連輸了五拳,端酒盅時手故意抖。狗尿苔就看着禿子金會不會要把酒抖出來,禿子金說:外面撲鴿咋叫得這兇的,來了鷹啦?狗尿苔說:是撲鴿聞着酒香睡不着。禿子金說:怕是你聞着酒香吧?來,替我喝了這盅!狗尿苔就替他喝了一盅。天布說:不能代酒!要站起來奪狗尿苔手中的盅子,突然咯哇一聲吐了狗尿苔一身,狗尿苔哎哎地叫着,看星和竈火便說:還不快扶了天布去院子裏吐!天布說:不用,不用,就這麼點酒能把我喝醉?!走到門口,卻回頭直愣愣盯着狗尿苔。狗尿苔以爲他做錯什麼了,忙說:把你喝不醉!天布竟然說:咋,咋,咋沒見霸槽?霸槽沒有去提酒?!他這麼一說,竈火磨子都覺得是呀,晚上分酒的時候是沒見到霸槽。磨子說:他活獨人哩,恐怕在小木屋裏不知道。狗尿苔,你老往他那兒鑽哩,你沒通知霸槽?狗尿苔也噢了一聲,覺得是自己失職了。竈火說:快去讓他到開石家提酒呀,把誰忘了也不敢忘了他!狗尿苔再給大家點過一遍煙,就搖甩着火繩出去了。院門外卻站着七八條狗,都是衝着酒香來的,狗尿苔說:都走吧走吧,他們能喝得很,不會醉了給你們吐的。他讓老順家的狗給他做伴,老順家的狗不情願,雖然跟着他,卻一路上嘟嘟囔囔發牢騷。
天布一到院子,想着去廁所,捶布石絆了一下,就在捶布石上全吐了。接着磨子也出來吐。屋裏的竈火說:真會糟踏,喝到肚裏了咋能吐?!把上屋門一推,屋裏的燈光跌出一片白,他說:土根,土根,你把新席鋪到門口了?嘩啦嘴裏噴了一股子。院門外的狗一下了擠開門進來。
狗尿苔到了公路上的小木屋,小木屋的門上了鎖,以爲還是白天霸槽鎖了門和杏開在裏面,大聲拍門,叫喊,沒有動靜。隔着門縫往裏看,裏邊黑得看不見,還是沒動靜。
這時候,河裏的昂嗤魚又在自呼其名了:昂兒嗤——昂兒嗤——
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