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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尿苔出來,院子裏有人在壘竈,壘成七星竈,牛鈴幫着有糧在和泥,泥裏要加些麥草,有糧就罵着牛鈴把麥草拌不勻,旁邊的馬勺說:不敢罵牛鈴,要不將來你也不在了沒人給你壘竈。有糧說:我指望他呀,瞧他那樣,我死了餵狗也不指望他!狗尿苔就過來拉牛鈴,說支書讓你去叫水皮哩,支派開了牛鈴,他和鎖子去支書家抬長條案桌。
院子的東面牆,老順和竈火開始拆廢匣鉢,就在院牆外,站着五隻狗,奇怪的是狗都沒咬,坐在那裏看着。
狗尿苔和鎖子抬長條案桌,個頭小,腿老碰着桌腿,又把案桌翻過來抬着桌面,巷中有一段漫坡路,他在前頭雙手朝後抓着桌沿,又抓不緊,喊:歇下歇下,手要脫了!鎖子在後邊往前一擁,狗尿苔手沒有脫,人卻跌倒在了地上,一顆門牙就磕掉了。狗尿苔在地上拾牙,鎖子罵:你毬高的個子能抬?!狗尿苔不拾牙了,說:誰毬高?鎖子說:你氈高!狗尿苔跳起來往鎖子臉上唾,還沒跳起來,鎖子就一口痰唾在了狗尿苔的臉上。恰好跟後經過,趕緊說:鎖子,鎖子!狗尿苔見是親家,覺得沒了體面,又跳起來唾鎖子。跟後說:鎖子咱倆抬。兩人抬着走,狗尿苔唾沫沒唾上,立即脫了鞋在鎖子的屁股上打了一下。
狗尿苔想,以前麻子黑愛欺負他,麻子黑是誰都要欺負的,這也罷了,可鎖子在村裏啥都不是,竟也欺負他,他就氣不順了。太陽在當頭照着,照出他的影子是那麼小,他挪了挪身子,影子還是那麼小,罵了一句太陽。狗尿苔不相信他就不長,路邊的那棵梧桐樹上天布曾經刻過他在春天的身高線,就走過去再量,將手摸到頭頂後在樹上刻,回頭一看,他聽見梧桐樹在說:還是沒長!狗尿苔喪氣了,離開時,卻對樹說:你長啦?你也沒長!
面魚兒老婆和開石的媳婦從蓮菜池那兒回來,一人提了一個籠子。面魚兒老婆的籠子裏是浮萍草,說:狗尿苔你和誰說話哩?狗尿苔見是鎖子媽,說:我恨哩!面魚兒老婆說:恨誰呀?狗尿苔說:恨你哩!面魚兒老婆說:我沒惹你,你恨我?狗尿苔說:我恨你生了豬狗兒子!開石的媳婦說:你罵誰?!狗尿苔說:我沒罵開石,我罵鎖子。開石的媳婦說:誰是你罵的?!狗尿苔就不罵了,說:啊你們下蓮菜池撈草了,生產隊規定不準下池,你們撈浮萍草了?!面魚兒老婆說:我是站在池邊撈的又沒下池。開石媳婦說:嚷嚷啥?我去挖了些水蔥。開石媳婦的籠子裏是有着一撮子帶根帶泥的水蔥。狗尿苔說:能挖水蔥還沒下池?開石媳婦就燥了,說:你算個做啥的?就是下池了,把蓮菜踩壞了,你給隊長說去!面魚兒老婆阻止了媳婦,走過來說:狗尿苔不會嘴那麼長的,你嫂子病了,還是你婆給說的土偏方,讓挖些水蔥熬湯喝,哪裏就踩壞了蓮菜?!狗尿苔聽說過開石的媳婦生過孩子後有了病,是啥病,他不知道,但人瘦得眼窩陷下去,顴骨突出,和他說話,也都坐在路邊石頭上歇息,狗尿苔就不說了。
面魚兒老婆和兒媳走到打麥場邊,六升的媳婦在那兒站着,狗尿苔聽着她們說話。六升的媳婦說:村裏人都到哪兒去了,我等不着個人。面魚兒老婆說:都去滿盆家了麼,你沒去?六升的媳婦說:我走不開身呀。面魚兒老婆說:六升病還沒回頭?六升的媳婦說:人家說是腎病,要喝黃鼠狼子血呢,託南山人捉了黃鼠狼子,一個黃鼠狼子要換二斤半米的,都喝了三隻了。今早又送來一隻,我正愁得沒人,你娘倆兒來幫我殺殺。面魚兒老婆說:這咋敢殺?叫狗尿苔,那碎髁死膽大!六升的媳婦說:瞧他臉吊得能掛個葫蘆,怕不肯來呢。面魚兒老婆說:咦,只要叫幹事,他就高興啦!狗尿苔心想:她這瞭解我?六升的媳婦就喊:狗尿苔,狗尿苔!狗尿苔假裝剛纔的話沒聽見,回頭說:哎。六升的媳婦說:你能殺黃鼠狼子嗎?狗尿苔就走過去,說:狼都能殺哩,還殺不了黃鼠狼子?!一抬頭卻給面魚兒老婆笑了。面魚兒老婆說:看,看,我沒說錯吧,高興了吧!狗尿苔說:都是你家鎖子欺負我!開石的媳婦說: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對我們惡聲敗氣的!鎖子咋欺負你啦?狗尿苔說:他作踐我個子小……開石的媳婦說:那他就不對了麼!狗尿苔多高大的,過門你低着頭,別碰了門框!面魚兒老婆說:你這嘴!把兒媳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