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黃鼠狼是裝在一個小鐵絲籠子裏,身子大得像個小貓,毛色發黃,尤其嘴邊的幾根鬍子黃得成了褐色,從鐵絲籠的格子裏伸出來。狗尿苔說:年齡不老倒鬍子這長!用手去拔鬍子,沒拔住,黃鼠狼子的爪子抓得籠子嗤喇喇響。六升的媳婦說:不要傷了鬍子,黃鼠狼子皮能賣的,聽說這鬍子就做毛筆哩。狗尿苔就打開籠子上一個小開口兒,想在黃鼠狼子頭一伸出來就拿手卡住它的脖子,可黃鼠狼子就是不出來。他取了把剪刀去逗,黃鼠狼卻一口噙住了剪刀,它在咬剪刀,咬不下,也不吐,狗尿苔竟然抽不出來。六升的媳婦說:這不行,你不敢再卡它脖子的,卡不住就咬你了。狗尿苔說:黃鼠狼黃鼠狼,長得是老鼠卻像狼一樣恨!一直躺在炕上的六升說:像霸槽麼。狗尿苔說:霸槽可沒惹過你哇!六升說:那倒是。我知道你和霸槽好,這話你別給他說呀。狗尿苔說:我說的。六升說:你這狗尿苔,我只是句玩笑話麼!哎,你知道不知道霸槽現在幹啥哩?狗尿苔說:文化大革命哩。六升說:還文化大革命呀?!我家中堂上的對聯他都燒了……。六升家牆上以前是掛着一副對聯,他大早年過世時,守燈的大給靈堂上寫了十個字:一生勞苦人,滿襟仁義風。當時埋他大時本應把靈堂上的東西都要燒的,可六升的媳婦說這兩句話說得好,要作爲家訓就掛在中堂的。六升說:別人收去的東西都拿回了,對聯燒了再沒有了……。說着呼嗤呼嗤喘氣。六升的媳婦說:你不要說話,靜靜躺着。燒了就燒了,當年我不留下還不是燒了,再說,恐怕是你大想要那對聯哩。就拿出一個小布袋來,說把布袋剪出一個小口子,對着布袋打開籠子,讓黃鼠狼子鑽進了布袋就好動手了。六升說:文化大革命就文化大革命麼他燒我家對聯?六升的媳婦說:你彆嘴裏胡說!六升說:他霸槽來家裏多兇的,他咋就在古爐村呆不住了!六升的媳婦說:讓你甭說你偏要說,你知道霸槽成啥人呀?下河灣的李雙林小時候多浪蕩的,人見人恨,可後來出去跟上隊伍背槍,誰能料到現在是縣武裝部部長!土改時大櫃也是整天跑得不落屋,鬥地主哩,分田地哩,不是當了支書!你能料了霸槽的前程?!狗尿苔說:就是!把布袋張開對着鐵絲籠,黃鼠狼子一鑽進布袋,立即紮緊了口袋,越扎越小,等着黃鼠狼子的頭從剪出的小口子伸出來,就連布袋和黃鼠狼子的脖子一起扼住。但黃鼠狼子拼命掙扎,狗尿苔就扼不住了,用膝蓋壓住,讓六升的媳婦拿了刀在黃鼠狼子的脖子上割,黃鼠狼子一直在動,無法割,就是割開口子,那血就全灑了,接不到碗裏去。狗尿苔終於想出一個主意,找了塊木板和繩子,把布袋裏的黃鼠狼子連同木板一塊綁住勒緊,黃鼠狼子被固定了,只是頭還在動。狗尿苔又用剪刀逗,黃鼠狼子又咬住了剪刀,脖子拉得老長,六升從炕上下來,拿刀割脖子,血流下來,六升的媳婦接了小半碗。直到一滴血都流不出來了,黃鼠狼還咬着剪刀,但同時很響地放了一個屁。
黃鼠狼子的屁很臭,和血腥味攪在一起,燻得狗尿苔頭都暈了,他把繩子解開,從口袋裏掏出黃鼠狼子,說:你還叫南山人捉這東西,去年八成家的三隻雞就被黃鼠狼子叼了,你給我個雞,我給你捉!六升說:你能逮住?你是想自己喫雞了吧!六升的媳婦端了血要六升喝,六升端着碗,卻喝不下去。六升的媳婦說:趁熱要喝。六升喝了一口,從嘴裏取下幾根黃鼠狼的毛,噁心得要吐。六升的媳婦忙拿過碗撿血裏落下的毛,說:不敢吐,忍住。這當兒,有了鑼鼓聲。狗尿苔立即耳朵乍起來,說:咦,做啥哩?!六升的媳婦把碗又端給六升,六升說:你們都出去,沒人了我喝。六升的媳婦和狗尿苔就到門口,六升的媳婦說:是不是給滿盆請了響器?狗尿苔知道過紅白喜事有請響器的來吹吹打打,下河灣就有個響器班,傢伙好,人也吹打彈唱得好,但請響器都是女婿掏錢僱的,滿盆就杏開一個,杏開還沒出嫁呀。六升的媳婦說:聽說杏開定了親,沒過門的人家就來僱響器了?狗尿苔說:那門親沒成。六升的媳婦說:沒成?那和霸槽還黏糊着?六升,喝了沒?六升在屋裏說:喝了。兩人回到屋裏,六升果然把血喝了,嘴上一圈紅,卻說:我就想不通,杏開是看上霸槽的啥了麼,是不是睡過覺就離不開啦?!狗尿苔說:把你嘴擦擦!鑼鼓聲越來越大。
來的並不是響器班,這是一支由五個卡車組成的車隊,在公路上的小木屋門口停了,車上的人像餃子一樣往下跳。最先跳下來的是霸槽,胳膊下夾着一大捆白紙,跑前跑後張羅着來人集合,而集合在最前邊的都拿着大鼓小鼓,鑼兒鐃兒就一起敲響。古爐村似乎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樹有些搖,房也晃了一下,蓮菜池裏的水原本平平整整像塊玻璃,玻璃在這一刻碎開了,一羣青蛙跳到蓮葉上大呼小叫。支書的老婆剛剛給支書打了幾顆荷包蛋,把蛋皮扔到院前樹下,一羣雞正鵮着,忽地全飛上牆頭。支書的老婆就看見了公路上黑哇哇聚了一堆人,打頭的是霸槽,忙進院給支書講了。支書在椅子上坐了喫荷包蛋,喫噎住了,看着老婆沒吭聲,老婆說:霸槽回來了!支書指着心口,老婆過來捶後背,又說:霸槽咋又回來了?蛋黃下了食道,心口不堵了,支書說:他是古爐村的不回古爐村能回哪兒去?說畢,擰過頭來,說:你看清是他?老婆說:咋不是他?!你聽鑼鼓響成啥了!支書說:是給滿盆僱的響器?你把水皮給我叫來。老婆出了院子,但支書站起來了又坐到椅子上,把荷包蛋碗裏的開水喝完。
很快,水皮就來了。
支書說:霸槽回來幹啥了?
水皮說:這我不知道。
支書說:你不是跟着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