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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黑了半會兒,霸槽真的從洛鎮請了一個獸醫,這獸醫由來聲領着,開始爲全村的病豬打針,不但打了榔頭隊人家的病豬,還打了紅大刀人家的病豬。竈火家的豬已經死了,天布家的豬沒有病,而磨子不讓給他家的病豬打針,說霸槽這是趁機買絡人心,寧願豬死也不要上他的當。但磨子的媳婦堅持讓打針,兩口子吵了一頓,磨子就氣得出門走了。其實磨子心裏也害怕不打針他家的豬真的要死了,故意生氣出了門,好讓媳婦招呼來聲和獸醫給病豬打針。但磨子畢竟心裏服r霸槽這一招,他在天布家裏發牢騷,說紅大刀都是些傻髁瓜蛋,每一次都讓榔頭隊佔r上風,天布勸他,給病豬打針就給病豬打針吧,豬的病好了,不一定人人就會說他霸槽好。咱支書土改那年批鬥守燈他大,守燈他媽來求情,支書不是把她睡f還繼續批鬥守燈他大嗎?睡是睡,批是批,那是兩碼事!
獸醫打完了針,當然要給獸醫站付款的,但霸槽並沒有讓有病豬的人家掏藥錢,他把牛圈棚裏那些木椽讓禿子金開着手扶拖拉機拿去賣了交了費用。
天布抓住這事到處散佈:霸槽並不是爲治村裏病豬的,是榔頭隊趁機要倒賣村裏財產,那些木椽要值多少錢,而藥費又能值幾個錢,他們打着給古爐村辦好事的幌子在中飽私囊哩。這話使許多說霸槽好的人又改了口,說把那些木椽賣了各家分的錢比死一頭豬要合算。議論一多,霸槽請獸醫給病豬打針的事不但沒落下好反遭到了唾罵,更有甚的是,霸槽請獸醫前讓杏開到各家各戶登記病豬情況,這也成了一項罪孽:杏開的肚子大了,大得遮不住人眼了,他霸槽讓杏開以買好來堵大家嘴哩。糟蹋霸槽和杏開的話越來越離奇,竟然就傳出有人看到杏開在去她家自留地掐蔥葉時,想尿呀,就蹲在那沙渠裏尿,尿衝開了沙土,沙土裏爬出來個螃蟹,杏開說:喲,生啦?一生下來就手裏舉着榔頭呀!這當然是笑話,但他們在作踐杏開能生出個什麼娃呢,不是沒了屁眼,就是……。一堆人就這麼嘁嘁啾啾着,狗尿苔拿着火繩走了過來,說話的人就不說了,旁邊人問:說呀,就是什麼?說話的人說:就和狗尿苔一樣吧。狗尿苔聽到在說他的名字,而且那麼多人在笑,他問:說我啥哩?看星說:說你長得好!狗尿苔習慣了別人說他長相醜,他已經不上怪了,醜就醜吧,反倒常常還自我嘲弄着讓大家快樂。他說:就是好呀,你個子能長這麼低?你眼睛能長這麼圓?你有這耳朵嗎?他把右手從頭頂上彎過去提左耳朵尖,耳尖高過了眉毛。看星說:沒人能長出你這野種的樣子!狗尿苔說:誰是野種?看星說:不是野種你知道你大是誰,你媽是誰?狗尿苔說:我是我婆從河裏撈的!看星說:都聽到了吧,杏開肯定也把娃娃扔到州河去呀!狗尿苔還不大清楚這些人剛纔到底在說什麼,但他憤怒了,梗着脖子就把腦袋朝看星撞去,看星並沒有走,等着那顆光腦袋快要撞到腰了,一閃,腦袋就撞上了看星身後的樹上,咚地一聲,把樹撞得搖起來。大家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爲震住,還沒反應過來,沒撞着看星的狗尿苔癡了似地,把火繩一扔,又拿自己的腦袋連續在樹上撞,咚,咚,咚,血就從額角流下來,這纔有人把狗尿苔抱住,說:咦,狗尿苔咋啦,現在有這大氣性?!
受了委屈,狗尿苔當然回家要給婆訴說,但沒想到婆這一次沒有安慰他,反倒罵了他一頓,說:我讓你在外忍氣吞聲哩,你逞什麼能?狗尿苔說:他看星欺負我麼。婆說:這麼大的傷口,看星打的?狗尿苔說:我自己撞的。婆說:你撞着給誰示威呀.你以爲示了威別人就同情你啦?狗尿苔說:我氣不過麼。婆說:你還犟嘴!以前常有氣不過的事,那怎麼就忍啦,這次就忍不了,是不是近來躲過了一災,你倒覺得你能行了嗎?狗尿苔不吭聲了,他覺得婆說得對,自己是有些逞能了,就坐在那裏啃指甲。婆開始在院裏攆雞,一攆,雞就趴下了,狗尿苔說:我不喫炒雞蛋。婆說:誰給你炒雞蛋呀,我拔些雞毛給你粘血的。
雞毛在狗尿苔額上粘了七天,七天後血痂脫落,從此留下一個三角疤。,三角疤在平時沒有顏色,只要一激動,疤就紅了。也就在t天后,榔頭隊和紅大刀都去洛鎮刻了印章,他們各自發布着決議和通知,落款處都要按上紅印。牛鈴就取笑狗尿苔也有自己的印章了,印章就按在腦門上。
但是,古爐村裏,除了牛鈴,已經少有人再和狗尿苔說笑了,人們似乎從來都沒這樣嚴肅過,榔頭隊和紅大刀越來越緊張,幾次就爲口舌差點要動手。再出工時只要這一派在地這頭幹活,那一派必然就到地的另一頭去幹活,甚至去泉裏擔水,這派的人看見那派人在泉裏,就遠遠站着不動,直等到那派的人擔水走了,這派人才去泉裏,恨不得把泉分成兩半,各擔各的。狗尿苔出門仍帶着火繩,卻沒有了人喊他去點火,他就把繩頭火掐了,繩別在褲帶上。還是牛鈴和他好,看見他把火繩別在褲帶上,說:呀,這是個xx巴多好!腰裏纏三紮,地上拖丈八,半空裏攆着日老鴉!
這一天,要犁中山腰的那三塊梯田,犁杖和牛在地頭回不過身,空下的兩個地角需要用钁頭挖,這一派的三個人便在北邊的地角挖,另一派四個人則在南邊的地角挖。長寬是掌犁的,套牛的是狗尿苔,長寬扶着犁把犁過來了,這邊挖地角的人就和他說笑,扶着犁把犁過去了,那邊挖地角的也和他說笑。狗尿苔就對長寬說:你是紅人了,他們都跟你說笑哩。長寬說:我哪一派都不是麼。狗尿苔說:說不定你能當隊長!長寬就讓狗尿苔到不遠處的地裏去摘西紅柿,那地是長寬家的自留地,地裏的西紅柿已經敗了,但還有幾顆,半青不紅的,他要給大家喫。狗尿苔說:說你當隊長,還沒當上就拿自家的西紅柿招待人呀?!去摘了七八個放在了地中間,長寬招呼:都來喫西紅柿啊!各方卻沒有動。後來紅大刀那邊的過來了本來,榔頭隊這邊也過去了迷糊,迷糊先到,說:我喫一個。卻把一個西紅柿咬了一口,猛地一吸,西紅柿成了一個癟皮,再吹一口氣,癟皮又鼓圓了,放在那裏,揀了個大的要走。本來過來也拿了一個,轉身時,呸地唾了一口。迷糊一看,也呸地唾了一口,他唾出的不是唾沫,是一攤柿子汁。這麼着,再沒人來喫,長寬叫這個,這個不來,叫那個,那個不來,狗尿苔坐在那兒把一堆西紅柿全喫了,喫得雙手把肚子當成了鼓,嘭嘭嘭地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