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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見鬼的方法,狗尿苔和牛鈴說好晚上人睡定後就去村南口的路畔去見鬼。而狗尿苔卻又把善人說黃生生不能活着來的話說給了三嬸,三嬸又給牛路媽說了,牛路媽就急了。因爲馬部長和霸槽安排了牛路、老誠和聯指的人用手扶拖拉機去洛鎮接黃生生。牛路已經出門走到村道,牛路媽就攆了來把他拽回家,然後讓牛路上炕去睡,牛路媽去給霸槽說牛路感冒了,渾身疼得去不了。霸槽說:咋說病就病了?有些不信,來牛路家看。牛路聽着霸槽進了院,在炕上吭吶一聲,擤出鼻涕,霸槽進屋瞧見牛路鼻涕流得多長,掛在嘴脣上,噁心地就走了,說:不中用!
去接黃生生的手扶拖拉機當天竟然沒有回來。到了晚上,狗尿苔和牛鈴卻準備了白紙,也找了一根香,要到村南口去見鬼,卻聽說去接黃生生的手扶拖拉機晚上肯定要回來,他們怕撞上,只好又推到明晚上。但是,整整一夜,接黃生生的手扶拖拉機還是沒有回來。第二天一早,村裏傳開消息,手扶拖拉機接了黃生生出了洛鎮不到三里路,過一個山崖,遭到了天布和竈火的伏擊。當時是天布和竈火一夥人從崖上掀下幾塊大石頭砸着了手扶拖拉機,手扶拖拉機翻到河裏,變成一堆爛鐵,車上的人全摔出來。老誠摔得最遠,正好摔在一堆沙上,半個臉沙子鑽在肉裏,血糊啦啦的,他爬起來去看別的人,司機和另一個聯指的人都昏了,他喊他們,拍他們的臉,他們醒過來,卻一個斷了胳膊,一個斷了腿,硬是爬起來,這才記起了黃生生,但是沒見了黃生生。黃生生呢?爛鐵一堆的手扶拖拉機翻扣在石頭窩裏,輪子還在嘩嘩地轉,一羣鳥卻在那裏鵮着什麼。把鳥哄開,黃生生的頭在那裏,鳥把頭鵮得稀巴爛,趕忙去扶,那僅僅只是一個頭,頭和身子分離了,頭連着脖子和後脊背的一張皮,身子還在爛車廂下壓着。
牛路媽在當天的黃昏,手巾裏包了幾顆雞蛋上了中山,她給善人磕頭,說善人救了牛路。末了卻疑問:你咋就能知道黃生生不能活着?善人說:他若能活着,還算有天理麼?因爲咱這一方的人,男不忠者,女不賢者,老天爺才叫他來攪鬧,他本應有四十年的命,可他們拉起派來,便天天喫喝,釁事鬥擾,把四十年的福就揮霍光了,這是神差鬼使,偏要找到我的頭上來接送他治傷,真是自討苦喫!他屬陰,怎能擔得起我的陽光去照呢?不照還好,這一照,準把他給照化了!牛路媽第一回聽到善人說這麼大的話,本來還要叫牛路也來山上再聽聽善人的開導,但還是沒讓牛路再去,嫌牛路去了,善人還得意地說大話,萬一牆外有耳,被縣聯指和榔頭隊聽到,那就害了善人也要害了牛路。此後,牛路的病就沒有再好,出門一見人,擤得鼻涕就長長地掛在嘴脣上,說:身子難過很!窯場和卡站上的事,別人再讓他幹,他不幹。
狗尿苔和牛鈴還是約定着要見鬼,爲了不讓別人知道,分別在天黑後往村南口去。到了石獅前,雞開始叫頭遍了,他們就雙腳用白紙包了,又把一張白紙頂在頭上,再鏟泥片放了。開始點香了,你給我把香插上,我給你把香插上,牛鈴卻說:我咋有些害怕呢?狗尿苔也說:我也害怕,這香一插,鬼就來了嗎?牛鈴說:善人說能來的,你估摸,要來的都是哪些鬼?狗尿苔說:第一個會不會是下河灣死的那個,再就是開石,立柱,還有黃生生?他們來了恐怕要尋着報仇呀。牛鈴說:尋誰報仇讓他們尋去,咱都不吭聲。牛鈴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哎喲,我媽我大會不會來呢?他們一來看到是我,說:牛鈴你咋在這?我……。狗尿苔說:也不吭聲。牛鈴說:那不行,你見着你媽你大能不吭聲?!噢,你沒媽沒大。狗尿苔把香點着了往牛鈴的頭上泥片上插,聽了這話,手顫起來,不插了,想:我媽我大是啥樣呢,真的就是他們來了我也認不得。牛鈴說:你咋不插呢?狗尿苔說:你吭聲吧,你媽你大不會來的,他們只在夢裏來,今黑裏你就看開石立柱和黃生生吧,黃生生的頭上連着脊背上一片皮,那就飛着來哩。牛鈴一下子把頭上的泥片擼了下來,人也站起來了,說:我不見了,我嫌害怕哩!這時候,狗尿苔一把捂住了牛鈴的嘴,又拉着牛鈴蹴在石獅下。牛鈴不知道咋回事,口被捂着氣又憋得渾身亂動,狗尿苔仍不鬆手,直過了一會兒,手放開,悄聲說:前邊塄畔好像有個啥?牛鈴朝遠處塄畔看,黑糊糊看不清,也沒響動,說:有啥哩?狗尿苔說:像是個人影兒,忽地閃過去了。牛鈴說:是不是鬼來了?狗尿苔說:咱還沒點香哩。卟通一聲,好像什麼掉下去了。狗尿苔和牛鈴都不吭聲了,緊張得站起來,幾乎是同時說:誰?誰咋啦?!沒有回答,一種篤篤篤地響卻在身後,接着一個人走來,狗尿苔和牛鈴立即把白紙和香扔了,他們看見走近的是來回。
狗尿苔說:哎!哎!
來回也看見了他們,說:哦,碎髁!
狗尿苔說:黑漆半夜的你這往哪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