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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回說:這有多黑,有瞎子黑?!
牛鈴說:咋沒老順陪着?
來回說:有昂嗤魚哩,你聽,聽麼。
州河裏的昂嗤魚並沒呼叫自己的名字,夜裏太冷,河水怕都凍住了,昂嗤魚就在冰裏。來回是前兩句還能正常說話,說過兩句就聽不懂她在說啥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人聲鼎沸,一片火把從村道里湧了過來,這是縣聯指的十幾個人,還有禿子金,迷糊和跟後,他們很快地圍住了狗尿苔、牛鈴,來回突然拔腿就往石獅下的漫坡跑,但她沒有跑多遠就被捉住了,禿子金舉了火把在她臉前晃,火把竟然把來回的劉海都燎着了,發出一股焦臭味。禿子金說:這不是,這是老順家的瘋子!來回說:叫我喫宴席呀?旁邊人說:喫個拳頭!拳頭打過來,拳頭卻展開了,在來回的懷裏摸了一下。禿子金過來問狗尿苔和牛鈴:你倆在這幹啥哩?狗尿苔說:牛鈴家的貓沒見了,尋貓哩。禿子金說:糊說,貓自己尋不着回去?狗尿苔說:它是女貓,會被……。禿子金說:胡扯啥呀,看見沒看見有個人往村外跑?狗尿苔說:沒見。禿子金就喊道:狗日的他腿爛着,肯定跑不遠,分開尋,分開尋!一夥人就分散着火把又跑走了。牛鈴說:這尋誰呢?來回卻在罵,她說:日他媽的在我懷裏摸麼,我只說日他媽的要摸我奶哩,摸就摸吧,誰知道日他媽的把我懷裏幾毛錢摸走了!
一個小時後,就是狗尿苔和牛鈴回去不久,禿子金他們在塄畔下抓住了政訓班的一個逃跑者。這人長着地包天的嘴,嘴裏鑲着一顆金牙,或許正是下嘴脣長上嘴脣短的緣故,他纔要鑲上了金牙。金牙在喫完了晚飯,說他肚子疼要上廁所,縣聯指的一個人拿着木棒帶他去了廁所,然後蹲在廁所外看守。金牙的一條腿害風溼疼,平日行動並不利索,也確實是拉肚子,稀屎和屁中咚咚響,看守並沒在意,還罵着:你放毒氣啊?!蹲遠了喫煙,可喫過了三鍋煙,金牙沒有出來,又罵:屙井繩呀你!沒有回答,去了廁所,廁所裏沒人只有件棉襖,金牙竟然是從蹲坑槽子裏鑽出去跑了。金牙的逃跑使窯神廟裏人都驚慌了,已經睡下的禿子金起來,吆喝所有的看守都不要睡,嚴加防範,他領着十幾個人就在村裏搜查。村裏沒有,再沿着村四周的塄畔尋。因爲古爐村除了一面靠着中山,三面都是土塄,土塄最高處有三間房高,最低處也有幾米,他們根本沒想到金牙會從塄畔跳下去,而只搜尋着塄畔的樹柯拉子和架在樹柯拉子裏的包穀稈,稻草和麥草堆。就在村南口遇見了狗尿苔他們後,往西走了五十米左右,一叢野棗刺中發現了一隻鞋,這鞋是金牙的。搜尋的人翻遍了那裏的一堆一堆包穀稈,都沒有金牙的蹤影,有人就拾起了石頭往塄下扔着發泄,沒想塄下有了一聲呻吟。禿子金大喊:到塄下去,到塄下去!四五個人從前邊的小路上斜跑下去,黑咕隆冬的塄底裏果然躺着金牙。金牙或許是從塄上跳下去的,或許失腳掉下去的,他的一條腿原本風溼着,偏還是那條腿就骨折了。當下壓住金牙就打,打得都不能叫喚了,禿子金讓拉回廟去,但金牙已經走不動,打的人又都凍得打牙花子,沒人肯伸着手把他擡回去。縣聯指的人就說:覺睡得暖暖的,狗日的害得咱凍哩,他不怕凍,就讓他先在這兒凍一夜!當下解了金牙褲帶,把他胳膊扭着在樹上捆了。褲帶一解,金牙的褲子就溜脫在腳面上。又有人在塄畔的稻草堆抽了一撮擰成繩,把金牙從脖子到腿彎子綁纏了十二道,然後說:他跑不了,明早來往回抬。一夥人纔回窯神廟去睡了。
狗尿苔並不知道他們離開村南口後發生的事,他睡到了後半夜,突然醒來,聽到老鼠在啃板櫃,老鼠老是謀算着板櫃裏的糧食,板櫃的四個角已經被啃過三個,好的是沒一個角被啃出個洞來。狗尿苔在黑暗裏說:失——!老鼠不啃了,他才翻個身再睡,老鼠又啃了。他又說一聲:失——!這時候巷道的什麼地方狗在叫,往常狗在夜裏也叫,但叫得聲緩,叫過幾聲也就停止了,可這次狗的叫聲特別兇,很快無數的狗都在叫,把婆也吵醒了。婆說:是狼進村啦?狗尿苔說:窯神廟裏跑了一個人,禿子金他們在搜尋哩,怕是逮住了吧。婆說:唉,真作孽。婆又說:你咋知道窯神廟裏跑了一個人?狗尿苔說:才黑那陣我和牛鈴在村口轉哩,看見禿子金一夥在塄畔上搜尋哩,說是有人逃跑了。婆說:那我問你出去幹啥,你說去牛鈴家了,哪兒也沒去?婆生氣了,狗尿苔趕緊給婆回話,說:婆,婆,炕昨不熱了,我給你暖腳。把婆的一雙半大不小、的腳摟在懷裏。婆不生氣了,說:知道孝順啦“狗尿苔卻說:婆,你說有鬼嗎?婆說:咋問這話?咋能沒有鬼?!狗尿苔說:你見過鬼?婆說:我見過活鬼。狗尿苔第一次聽說到有活鬼,說:啥是活鬼?婆卻不說了。狗尿苔說:你嫌我和牛鈴黑來轉哩,我看見來回也轉哩,來回是不是活鬼?婆說:甭胡說。狗尿苔說:哎婆,你還見到磨子嗎,他是跑出去了還是在他家的地窖裏?婆一下子坐起來,說:這話你給誰說過?狗尿苔說:沒給誰說過。婆說:沒給誰說過你給我說呢?!狗尿苔說:你是我婆麼。婆說:你婆也不能說,那話在你肚子裏爛了,沒了!狗尿苔再不敢說話了,假裝睡去還響了小小的鼾聲,但鼾聲響着響着,他也就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