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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來,起了風,嗚兒嗚兒吹哨子,巷道里的雞要往巷頭去,毛全翻起來像個刺蝟了,轉過身又回走,卻是小跑,跑着跑着還貼着地面飛,一直飛到院門口,撞在了門框上。小石磨旁邊的那棵紅椿樹上,掉下來了個鳥窩,像個筐子,狗尿苔剛剛拾起,水皮媽過來要,狗尿苔不給,一隻鳥就繞着他們頭頂飛,兩人就吵架了。水皮媽說:你爲啥拾我的柴禾,這紅椿樹是我家的!狗尿苔說:但鳥是我家的。水皮媽說:鳥是你家的,你媽生的還是你婆生的?狗尿苔說:咱倆都叫鳥,看鳥和誰說話。水皮媽就對着鳥吹口哨:嚯嚯,嚯嚯。鳥還在飛。狗尿苔就說:喂,喂,你下來,你下來站到我肩頭上。鳥競就落在了狗尿苔的左肩頭上。水皮媽目瞪口呆,說:你是鳥託生的?!狗尿苔說:你不和我爭了吧?鳥卻在左肩上喳喳嚯嚯地叫,狗尿苔說:那窩掉下來你媽呢?鳥又是喳嚯喳地叫。狗尿苔說:好麼,我讓牛鈴來。鳥說着鳥語,狗尿苔能聽得懂,狗尿苔說着人話.鳥也能聽得懂,疑疑惑惑得水皮媽說:你是不是人?!狗尿苔說:這鳥窩你不能拿去當柴禾了,鳥讓把窩放到樹上去,要麼這冷天裏它和它媽沒處住了。狗尿苔在地上尋繩子,地上沒有繩子,折了一根樹條子剝了皮,但他一手提了鳥窩一手去抱樹往上爬,他沒那個能耐,就大聲叫喊:牛鈴——!牛鈴——!牛鈴也剛剛起來,在廁所裏屙哩,聽到叫喊,過來見是要把鳥窩重新架到樹上,便高興了。他拿手的就是爬樹,爬樹也才能顯出他的本事,但牛鈴在樹上看見了村南口的石獅子那兒圍了一堆人,他說:狗尿苔,石獅子那兒出啥事啦?狗尿苔說:啥事,是來回又去那兒罵摸她奶的人了?老順家的狗低着頭慢慢地走它的路,它永遠是不急不躁的。狗尿苔就對狗說:還不叫老順去找呀,來回在村南口哩。但狗沒有去叫老順,還在慢慢地走它的路。水皮媽說:誰摸她奶了?她那奶還嫌人摸呀,老順摸哩,這狗也摸哩,知道不知道,他們家人和狗在一個被窩裏睡哩,她有兩個男人!牛鈴從樹上下來,說了一句:你可憐就沒一個。拉了狗尿苔就去了村南口。
村南口並不是來回在瘋着,狗尿苔看到了從來也沒看到過的場面就跑到了一邊大聲嘔吐。那是在樹上捆綁着一個人,這個人沒有穿棉襖,身上一件褂子卻被撕開了,只剩下兩個肩和一半還帶着紐扣的襟,褲子還是棉褲,但溜脫在腳面,而肚子血哩胡拉,就像是用鐵耙子扒了無數次,裏邊的心呀肺呀全被掏了,腸子幾節斷在地上,有一節還連着肚子,卻拉到了樹後,流出的血已經凍成了冰。狗尿苔一嘔吐,接着是牛鈴也嘔吐,再接着所有圍看的人就都嘔吐,哇,哇,哇,越嘔吐越感覺到還要嘔吐,但先吐頭一天晚上喫過的東西,再吐清水,再再吐出來的清水裏有了綠的顏色。霸槽和馬部長也來了,霸槽說散開散開,走近去想用什麼東西覆蓋住那人,但他身上穿着黃軍大衣,大衣裏只有破得只剩前襟沒了後襟的毛衣。馬部長讓人解了繩索,把那人放在地上,霸槽就去塄畔抱了一捆稻草扔在了那人身上。他在問身邊的跟後:晚上幾點跑的?跟後說:雞叫頭遍的時候跑的。霸槽說:抓了就抓回去呀,誰讓綁在這兒的?跟後說:禿子金領人來抓的,不知道爲啥就綁在這裏?霸槽說:他人呢?跟後說:恐怕還睡着吧。霸槽好像生了氣,大聲地說:讓他來收屍!
馬部長一直沒吭聲,她就蹴在死屍邊用樹棍兒戳着稀巴爛的肚子。一個女的競這麼大膽,散開的人又回頭往這邊看,他們開始低聲議論,這個人是誰呢,怎麼被綁在這裏,又怎麼這般慘地死了。當聽說這人是政訓班的,昨晚逃跑了讓抓住綁在這裏凍的,那肚子成了這樣,是縣聯指人和榔頭隊人打成這樣嗎?有人就推身邊的人說:你過去看看,那是用刀砍的還是用耙子扒的?被推的人不敢去,推着人就說:看人家馬部長!你不如個女的?被推的人又嘔吐起來。馬部長在輕聲叫霸槽了,馬部長說:我擔心是聯總的或者天布回來殺的人,但你看看,這沒有用刀的痕跡,肚子咋就爛成這樣?霸槽看了看,突然從那節拉出的腸子上捏了什麼東西,就又在地上察看,地上凍得硬邦邦的,他又跑到漫坡下的地頭上,用腳踢了一下,就說:他媽的,瞧這屎,是狼乾的事!
霸槽的話是對的,大家都在猜測着這逃跑者的死因,把什麼都想到了,就是忘記3,冬天裏狼沒有喫的,會從山裏出來尋食。但往年冬天的狼出來了,只進村拉豬叼雞,這一回卻怎麼就偏偏要喫人?
金牙在禿子金趕來後就用草麻捲了,以馬部長的命令,後窪尋個地方埋了去。禿子金和人抬着席筒穿過了村道,經過誰家院門口,院門都立即關了,而且吐幾口唾沫,還要把一碗水潑出來,說:鬼不要尋我來!這話禿子金聽了,禿子金說:這狗日的前世是個豬,才叫狼喫了!他們把席筒抬到後窪地,禿子金就在天布家種麻的那塊自留地裏挖坑埋了。
但是,過了三天,屍首又被刨了出來,刨的不是天布的媳婦,是迷糊知道死的人嘴裏有顆金牙,他就在夜裏刨出來把牙撬了,再埋時,土只壅了一半,後來還是霸槽再讓人把死屍埋到了後窪地左邊的溝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