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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睡下,爛頭說:“明日就住在村裏,咱到旁邊的溝岔尋狼去。”我說:“你不是說只住一夜嗎,這裏恐怕也就只有那一隻狼。”爛頭作難了半會兒,終於神祕地說:“你知道剛纔我見着誰了?”我恍然大悟:“你去翠花家了?!”爛頭說:“這你知道啦?你不要高聲,我給你說,我尋到她家,她正去了門前茅房裏尿哩,尿得刷刷刷地中聽,我等着她出來,叫了她一聲,她愣了半天就把我手拉住了,嚶嚶地哭,你瞧你瞧,我這肩頭上還有她的眼淚鼻涕哩,我沒有擦。”我說:“爛曳,我和你可是約法了兩章的,這事到這一步爲止,若再有個什麼發展,我知道咋辦,你也知道咋辦!”爛頭打自己嘴,睡下了。
又是一個白天,我們走遍了周圍的溝溝岔岔,一無所獲。天擦黑進村,爛頭說他頭開始犯疼,得去前邊的寨子裏看有沒有醫療所,要買些“芬必得”,就讓我先回了老太太家。喫了飯,老太太又坐在屋庭裏紡線,爛頭還沒有回來,我就在房間一時無聊,整理起行李,在換襯衣時,突然急出了一頭的汗,因爲掛在脖子上的金香玉不見了。一時把所有衣服口袋翻遍,又抖了被褥,仍是不見。爛頭回來,我立即拉住,問見着沒見着金香玉,爛頭愣了一下,就矢口否認,我感到了無望便悶悶突樂地睡下了。這裏原本是有電的,老太太紡線卻點的煤油燈,誇耀紡線又不是繡花,她年輕時在月光地裏一紡一夜哩。老太太捨不得開電燈,我們也拉滅燈,黑暗裏,隔着界牆是紡車的嗡嗡響,先覺得吵,後來換個思維,權當作爲音樂去欣賞,腦子裏便漸漸迷糊了。爛頭抱了枕頭聞了聞,說他的那個枕頭一定是兒媳的,有一種別的味兒,我蹬了蹬他,自己就睡沉了。突然轉過了一棵樹,一棵老得渾身有洞的樹,一個人在地上躺着,樣子很像舅舅,跑過去一看,耳朵尖聳尖聳,還會閃動,果然是舅舅。舅舅躺着的地方原來是個山洞,山洞很大,剛纔我竟沒有察覺,往深處看了看,極遠的方位有了光亮,可能是另一個出口,亮一個白圓,而洞頂一層一層石頭上吊掛了無數的蝙蝠。舅舅睜開了眼看我,因爲眼屎很多,一隻眼被糊着終於沒有睜開,他想坐起來,但動了動頭又躺下了。爛頭走進來,左手牽着富貴,右手抱着翠花,半跪在舅舅身邊,說:隊長,你想喫呀不?舅舅搖搖頭。爛頭說:隊長,你想喝呀不?舅舅搖搖頭。爛頭說:隊長,你想×呀不?舅舅還是搖搖頭。爛頭哭了,拉我到一邊說:你舅舅畢了,人要是不想喫了喝了×了,人那就畢了!我近去又問舅舅你病了嗎,舅舅說渾身發軟,你瞧瞧這手腕子是不是又細了?舅舅的胳膊腕果然是細了。我說舅舅你怎麼就躺在這兒,咱們回吧。舅舅說,我要死在這裏。我說怎麼死在這裏,家裏人也見不上你的屍體了。舅舅說:你見過哪一個野獸的屍體了?野獸是感覺自己不行了,就鑽進一個洞裏悄然死去的。舅舅的話使我很傷心,我就一定要背了他回去,但我怎麼也背不起來,這時候爛頭使勁拉我,我氣憤地說:我要舅舅!我要背舅舅!
“書記,書記!”爛頭在大聲叫喊,而且扇了我一個巴掌。
我睜開眼來,爛頭果然在打我,炕邊站着老太太。
“你快醒醒,”爛頭說,“睡得這麼死,賊把你揹走了也不知道!”我莫名其妙,被爛頭強扯着就往門外走,迷迷怔怔繞到屋後牆,那裏躺着一個人,頭在牆角的窟窿裏塞着,胳膊和身子在牆外。爛頭連踢了那人數腳,罵個不迭,遂對着牆窟窿喊:“取了凳子!”屋裏的老太太說:“好了!”爛頭就拉出了那人,像提了一條死狗似的把那人提丟在院子門口,對我說他要去喊女兒女婿的,手腳忙亂地向村道子跑了。
把那人拉回來交給了老太太,我才完全清醒了,原來老太太紡線紡到後半夜,發覺有賊在挖屋後牆,她沒有驚叫,也不理,只是停下紡線,坐了小板凳就看着那屋角牆土往下落。果然不一會兒,牆角根出現一個小窟窿,有賊的一顆腦袋探進來看,老太太就勢將小板凳墊了賊的下巴,賊被卡在那裏,動不得也說不出話,老太太才又拉開了電燈,過來叫醒爛頭,爛頭又打醒了我。
“你這龜孫子,做賊做到我家來了?!”老太太把一口痰吐在賊的臉上。
賊趴下就磕頭:“奶奶,叔叔,我再不敢來了,再來讓狼喫了我,喫得一個骨碴碴都不剩!”“說得巧!”老太太說:“讓狼喫了你,你知道現在是沒狼了這麼說?!”院門口咚哩哐啷進來三個人,是爛頭和一男一女,爛頭罵道:“沒狼?這就是狼!”從院臺階上拿起了個棍子就打,血從賊的頭上往下流。那男子卻進了老太太的臥屋,直聲問:“尿桶呢,尿桶呢?”提了半桶生尿就嘩啦澆在賊的頭上身上,賊吱哇着喊疼,而滿屋滿院一股尿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