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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一瞬間裏,舅舅就站在門口,他披着一身的陽光,眯着眼睛在看我們了。)
我們和舅舅的再次聚會就在這兩間醜陋的土屋裏。我和爛頭喜歡得抱住了舅舅;舅舅看着我們,他沒有那麼張狂,一臉的難堪和愧疚,但他的眼角潮溼了。我們卻不提他離開的那一幕,問他的身子,問他這麼幾天的日子。富貴和翠花就挽作了一團在門前小土場上打滾兒,直打得塵土飛揚,臺階上的雞羣也亂了,嘎嘎大叫。舅舅說:“這都是緣分,這都是緣分!”我當然是把槍交給了舅舅,還有那塊金香玉。舅舅怔了怔,雙手在衣襟上擦拭,末了還是把槍接住,但他沒有接收金香玉。
“舅舅見到老道士了嗎?”
“他病得很厲害,已經沒有金香玉了。”舅舅說,“這家老漢十幾年來一直自願去寺裏掮石頭修寺前塄坎,老道士把剩下的那些金香玉交給了他,我是來問老漢的,老漢說金香玉讓村長拿走了。”我和爛頭立即叫苦不迭,才明白了村長曾說過的話,爛頭是×娘搗老子地罵了一通,甚至要折回村去尋那村長。舅舅擺了擺手,說:“看來,得金香玉也得有緣分,這就像十四號一樣。”“十四號?是十四號狼嗎?”
舅舅沒有回答,卻要我們見見屋中的老漢。走進屋裏,黑黝黝如進入一個山洞,停了半會,纔看清屋裏一個大土炕,炕洞前有着大的火炕,明着疙瘩柴火,火上有一根鐵絲吊了的大瓷罐,咕咕嘟嘟地煮着什麼,旁邊窩着一團坐着的一個老漢和一個老嫗。
我們在門外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出來,我們走進去,他們只抬眼看了看,深山裏的貧困和寂寞,常常使山民對外來人有極端的反應,要麼過分的熱情,要麼過分的冷漠,我說了一句:“大伯大媽好!”回應是:“坐吧坐吧”,他們終於說話了,很白的眼仁又翻下去,從身後拉過幾個木墩子,並用手使勁擦了擦墩子面。
“大伯,”我說,“我從下邊村子來的,你們村長讓捎話,讓你修屋後坡上的梯田哩。”“我不修!”老漢倔倔地說。
“梯田總該修的吧。”“不修!”“…………”老漢突然站起來,惡狠狠地盯着我,我還以爲他要撲過來打我,卻猛地雙腿一分開列個騎馬勢,他穿的褲子沒有襠,垂吊下一根黑肉,他說:“我沒褲子!”這場面使我大喫一驚。
爛頭卻似乎並不以爲然,他蹴下去用手抓起一個柴棍點火吸菸,說:“沒褲子?!越不修田越窮得沒褲子,懶和窮是連在一起的,兩個人輪流着穿褲子也得修田啊!”“我纔不給他褲子哩!”老嫗神經質地叫起來,而且起身離開了火炕邊,坐在了門檻上。“我給了他一條我的褲子,三天兩晌褲襠就磨爛了。”“大伯,”我制止了爛頭,“我們只是捎個口信兒,村長說五天後他來檢查的,田堰還沒修好,春季的救濟款就徹底沒有了。”老漢破口大罵:“沒有了?國家給我的救濟款就沒有了?狗日的劉天水,他說把金香玉給他了,他給我發救濟款的,現在又說不給我了?他不就是嫌我沒給他狼崽子麼?”